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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2008年9月19日

      “好了,去玩吧。”」

      ——四月日记

      -
      男生说话的声音不高,只有她们这一小块位置的人能听见,他是为自己班被欺负的同学出头,而不是要故意给谁难看。

      听他这么说,竞赛班的男生远远跟她敬了个礼:“同学,对不起啊,刚才球不长眼砸到你了!”
      沈肆月还没有回神,甄心已经在她边上晃她肩膀:“顾桢真的很帅对吧?我就说他人不错的!”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像雨滴落入水面了无痕迹,心脏却跳得太快,以至于有些难受。

      她没有勇气告诉甄心。

      一起吃饭不说话,是因为紧张过度,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搭话、给他留下好印象。
      走在路上遇到他低头快走之前、她一直在期待遇到他,看一眼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还有,其实她也没有那么爱喝水,每天打好多次水,不过是因为他的座位在饮水机旁。

      她太不争气,喜欢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和胆怯。

      “就那个打篮球的男生以前也是我们初中的,顾桢第一,他是千年老二。顾桢是最应该去竞赛班的。”

      全年级两千多个人,竞赛班只有三十个人,他们的教学计划不针对高考内容,而是针对学科竞赛,高二几乎脱产,这样的状况要一直持续到高三上学期冬令营结束、拿到保送资格。

      如果拿不到保送资格,就要退回普通班冲刺高考、与学了三年文化课的同学竞争,不管之前多风光无良,这个时候都要跌入泥潭。

      “那顾桢为什么没去?”

      他的名字不过两个字,却承载了她无法言说的满满心事,以至于简单干净的两个字音,被她咬得轻而又轻。

      “本来是要去的,但是在开学前改变了心意……我猜是因为没有办法兼顾妹妹。”

      “初中那会没有早晚自习,他早上上学前要给妹妹做好饭送去幼儿园,晚上也要赶回家给妹妹做饭。”

      “他的爸爸妈妈呢?”

      “管生不管养呗,而且他爸那个人很恐怖的,妹妹基本都是他带大的,如果他夏天穿长袖,那就一定是……”

      似有预感,那层层叠叠的伤口在眼前闪现。

      沈肆月还是问道:“是什么?”
      甄心抿唇:“就一定是被打了。”

      “他幼儿园的时候其实很阳光的,每天中午都把自己看的《今日说法》给小朋友们当睡前故事讲,这个人被砍啦那个人失踪啦,吓得一群小朋友哇哇哭。”

      “小学的时候也很可爱啊,夏令营那会儿坐飞机出去玩,老爷爷带的酸奶不能上飞机请大家帮忙喝,他喝得最多。”

      沈肆月却笑不出来。

      “是因为家里有妹妹吧,所以他对班里的女生都挺尊重的。”

      “《海贼王》里,他最喜欢路飞的哥哥艾斯,我猜,他是想成为艾斯那样温柔又强大的哥哥。”

      酸涩蔓延,沈肆月说不出话来。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过这种经历的男生,冷淡和温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却并不矛盾,有时候打完球踩着上课铃跑进班里的时候太意气风发了,完全是少年感的具象代名词。

      他的人缘很好,其他班男生看到他也会大老远跑过来打招呼勾肩搭背,看起来像天赋挂,其实够努力,桌上那本五三已经快刷完了,教辅也比别人的多,谁借他都给;篮球打得好,运动神经同样发达,外号“附中博尔特”,是因为从教室到食堂这段路他跑得最快。

      她见过很多男生因为皮囊优秀追求者众多而变得优越,帅而自知自认高人一等,情书随便扔礼物随便收,可他并没有被宠坏,依旧云淡风轻学习专注刷自己的题,几次回头偷看,男生都是戴着眼镜认真搞学习的高中生模样。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习惯别人对他好的,可他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班一个被篮球砸到的并不熟悉的女同学出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警察。
      也一定会在所有人的回忆里闪闪发光。
      -

      晚上到家已经十点,沈肆月又坐到书桌前。

      她有一个计划本,列周计划——这个周一定要认真达成的事;还有日计划——今天要背多少单词、刷多少题、作业完成度如何。

      现在还多了一列,没有名字,只是在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之后,奖励自己用来记录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比如今天不小心跟他对视了,今天他穿了一件蓝色的卫衣,再比如,下自习后晚风正好,跟在他身后走了长长一段路,路灯在头顶,好温柔。

      学习任务还剩一篇文言文阅读,此时此刻大脑已经完全超出负荷,可当她瞥见某个字,突然就打起了精神。

      沈肆月扫了一眼问题,开始逐字逐句地翻译。
      做完之后捏了捏眉心开始对答案,竟然全对。

      “怎么还没睡?”

      卧室的门在没打招呼的前提下被人推开,沈肆月猛地合上计划本,加班回来的母亲妆发没有丝毫凌乱,随口念出她草稿纸上的句子:“‘以为刑法者,军旅之桢干’,这句话怎么了?你怎么抄这么多遍?这个‘桢’字还标了星号。”

      只见纸上写着:桢干,意为骨干。
      甚至还引申了其他词语:桢臣,栋梁之臣。

      沈肆月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生硬:“多写几遍,加深印象。”

      盛南:“我看你把一句话写了整整半页纸,以为你们高中老师还玩罚写那一套呢。”

      草稿纸凌乱,除了那个“桢”字好像都被虚化掉,沈肆月莫名心虚,生怕母亲的目光戳破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名字按在掌心下,像按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是我自己喜欢。”

      喜欢这句文言文里有某个字,能让她明目张胆不被发现地写他的名字。

      盛南:“最近考试了吗?你同桌还是那个女生吗?她学习成绩怎么样?”

      如果告诉母亲甄心在班里成绩在末尾,恐怕她明天就会冲到学校让班主任调位;如果她学习成绩下降,那她一定会怪罪到甄心头上。

      沈肆月淡定道:“反正比我好。”

      母亲点点头,又问:“之前初中骚扰你的那个男同学是不是也在你们班?他要是影响你学习你告诉我,我去找老师!”

      “妈,我说了多少遍了,他没有骚扰我,”想起过往某些经历,无力感兜头袭来,沈肆月不不愿再多说一个字,“我累了,想睡觉了。”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早恋这种事吃亏的一定都是女孩子……”

      沈肆月直接上床躺下,被子盖过头顶。

      爸爸今晚应该又不会回来了,如果她有地方去,或许会做出同样选择。

      爸爸是医生,妈妈是律师,都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在外人眼里十分登对,其实不然。

      盛南当年其实是想留在北京的,可是在封建保守的外公外婆眼里,不管你成绩多好学历多高,不结婚就是病,不生孩子就不完整,女人就是要传宗接代。

      于是她三十三岁那年终于扛不住压力,回到老家领不高却稳定的薪酬,再之后相亲、闪婚,结婚第三年有了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他们吵架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避讳她。

      爆发是在去年母亲参加同学聚会回来,盛南女士亲身经历了一次人生的参差:曾经同样被逼婚的同学勇敢反抗留学法国逃离原生家庭,留在北上广的室友已经做到投行MD,她的人生从结婚生子这一步开始一错再错。

      她那么要强,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却将自己的人生答卷答得一塌糊涂,于是想要在女儿身上扭亏为盈,以此证明自己不是个失败者。

      沈肆月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孤独、压抑、没有方向,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直到上一个盛夏,她遇见那个长着虎牙的少年,密不透风的晦暗人生第一次有裂隙,光猝不及防落下,让人措手不及,也让人有所期待。

      她希望自己能和他近一点,哪怕只是成绩单上的名次。

      -
      天气热得反常,明明入秋却总有几天燥热如盛夏。
      周三是8组值日,组长安排甄心和沈肆月擦黑板。

      沈肆月长袖校服里面穿了件没什么图案的白色T恤,中午最热那会儿就把校服脱了叠好放在一边。

      午休时,阳光正烈,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睡醒时试卷黏在手臂,她皮肤白,脸上也压出红红的褶痕。

      迷迷糊糊睁开眼,黑板还没擦,满黑板的数学题,旁边写了这一天的课表,英数语化、体生地物。

      她起身去擦黑板,高一这会儿个子刚一米六,把下面的板书都擦得干干净净,还剩最上面几行,超出她能够到的最高范围。

      班里同学往外走去上体育课经过她的身边,无人留意。

      沈肆月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合身的T恤下摆往上蹿,露出少女白皙纤细的一截腰身,那块儿的皮肤没见过太阳,近乎反光。

      顾桢还在座位,写上午几个任课老师留下的作业,眼镜放在一边,肩背挺拔俊秀利落,表情有些严肃。

      他压缩所有能在学校的时间,晚上回家做好随时给妹妹辅导功课的准备,等妹妹睡下再继续刷题。

      上课铃声响起前,他合上笔盖站起身。

      后排的几个男生还没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桢无心留意,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腰真细”、“皮肤真白”、“内衣是什么颜色”……窃窃私语的声音压得低而猥琐。

      对上他的视线,男生还咧嘴笑了笑,青春期荷尔蒙躁动,总有人控制不住动物本能,他微微蹙眉,尽是厌恶。

      直到他经过讲台,后面几个男生喊:“沈肆月同学,最上面那行字你怎么不擦,要留着老师自己擦么?”

      顾桢下意识看向讲台,女孩个子不高,擦上面的字很是费劲,随着动作,T恤下摆……他倏然收回视线,耳根发烫,那抹红因皮肤冷白发透而无所遁形。

      沈肆月仰头踮起脚尖,全然没有意识到谁已经走到身后,直到少年骨节分明青筋明显的手抽走她的抹布。

      她倏然回头,映入瞳孔的是少年下颌到脖颈的弧线,喉结清晰锐利,如同雪山冰冷的山巅。颈侧皮肤有种清冷的玉石质感,隐隐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脉络。

      平直嘴角没有弧度,却意外的好像很软。

      脚尖回落的瞬间心脏却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在自己身后,身高优势顿显,几乎完全将她挡住,男生气息清冽,压迫感也无法忽视。

      好像再稍微往后一点,她绑起的马尾就能蹭到他的下颌,后背就要靠近他的怀里,周身都被浅淡干净的薄荷香环绕着,是洗衣粉又或者沐浴露。

      少年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一瞬间扫在她后颈,那块儿的皮肤已经快要烧起来,仿佛在冒热气。她被定住一般,就连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他的发小楚航在门口喊他:“顾桢,打球啊,走啊!”

      明明是干净得像是有洁癖的男孩子。

      他擦完黑板,抹布放回去,眼睛似乎往最后排几个男生的方向看了眼,目光森然,暗含警告,是她听不懂的一句:“你跟你妈也这样说话吗。”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懒得掩饰的戾气和厌恶,原来他生气的时候是这样的,冷得骇人,让人完全不敢造次。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几个男生瞬间噤声。

      沈肆月并不知道这句话的语境。他不在自己身后,她才有空气呼吸。鼻尖沁出细密的汗,不知是因为天气、阳光还是别的什么。

      顾桢走下讲台,意识到沈肆月还站在那里,回头淡声说了句:“好了,去玩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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