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金面佛

27、第十三章（下）

　　经过路灯时，李檬的鞋带忽然散了，她想懒着拖回家算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认命地蹲下身。刚低头，她愕然发现身旁有条影子。吃下的鸭血粉丝汤全变成冷汗蒸出来。李檬心跳的像是要冲破喉咙蹦出来。她立刻站起身，状似无聊地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眼。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个鬼鬼祟祟的年轻男子正朝自己的方向走。见自己的目光扫过去，他立刻停了脚步，假装点烟。昏暗的路灯下，他面色惨白，形容槁枯，像个游魂一样。
　　李檬一颗心直直往底下沉，她知道自己是碰上强盗了，搞不准就是出来筹措毒资的瘾君子。如果刚才自己真蹲下身子系鞋带，怕是要被人从后面敲晕了打劫。她的后背涔涔的全是冷汗，脑子嗡嗡的，反复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怎么办？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脚已经先行脑子一步行动起来。李檬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的往家的方向赶。黑色的影子果然跟了上来，越来越近。她索性放开步子，拼命地往前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尖叫着咆哮。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她忘记了胸口难受的不能呼吸，忘记了腿脚已经酸软的没有力气。李檬身体从小不好，体育课都是老师看这样一个瘦瘦小小一阵风似乎都能吹倒的女孩可怜，笔下留情放她过的。她知道她要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摆脱可能发生的噩运。
　　可是心慌意乱间，她前面的路却越来越狭窄，魑魑魅魅的，是无数的鬼怪。李檬心中一片冰凉，无边的绝望不可抑制地弥散开来。
　　被毒瘾折磨着，枯瘦如柴的男人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独行的年轻女子准备下手，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找不到了。瘾君子焦灼地四处寻找。他的神智已经被□□质控，双眼猩红，像一头饿极了的狼，陷入疯狂之中。他喘着粗气，目露凶光，鼻翼扇动，眼睛神经质地扫来扫去。黑色的夜晚阒然无声，墨鸦鸦的日月无光。
　　他经过街区废弃的花圃，忽然看见一道黑影窜过去，他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中的瞬间才认出是一只黑猫。
　　李檬丢出了手里的砖头，也不管究竟砸中他身体与否，拼命地往前面跑。她一口气穿过两个街道，飞奔回地下室，将外面的铁门锁上，又将木门反锁，最后还把屋里唯一的一件大家具橱柜死命挪过去堵住门。她是在一股劲儿支撑下做完这些事情的，等到瘫倒在床上，浑身的气力一下子全被抽干了，手脚竟像是不能动了一样。她知道自己现在应当赶紧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的一觉睡到天亮。可是身上没有力气不想动，加上洗手间的热水器又是坏的，洗澡还得再用热得快烧开水，李檬真想就这样睡去算了。
　　最后，她还是烧了开水，兑上凉水，用木板盖在便池上，草草擦洗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里睡得并不好，李檬是被喉咙里烟熏火燎烧醒的。住在地下室里，她不清楚现在是否有天光。李檬伸手想拿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却发现这个动作都艰难的很。李檬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坏了，再摸摸脑袋，顿时想哭，额头上竟然滚烫。她挣扎着起床，翻找出退烧药吃，然后又硬逼着自己灌下了一大杯开水。恨不得烧高香求菩萨保佑自己千万别就此病倒不起。可是等到再躺倒回床上，李檬却发现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被耗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是因为药效发作还是生病所致，身体一时像是在烈火上炙烤，一时又像是浸在了冰水里。李檬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此刻受了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临睡前头发又没有擦干，加上昨天夜里下了场秋雨，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几度，这下子当真是病来如山倒。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被抽筋洗髓了一般，连再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沾湿了头发和枕头，却是挪一挪都浑身撕裂了一样的疼。李檬觉得害怕，她浑身上下都难受的像是遭受着千刀万剐。头疼的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四肢酸软，身体沉重的好似秤砣。
　　她的脑子昏昏糊糊的，一时清醒，一时又昏睡过去；时间是如何流转的，她不知道。她想自己应该快点起床准备上班了，否则迟到了就拿不到这个月的全勤奖。可是她没有力气，只能在冰窟窿和油锅里辗转煎熬。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听到了手机在响，李檬浑身一激灵，居然冒到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该不是主任发现她迟到，要扣她奖金了吧。她赶紧伸出手去接，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伸手去够，手机似乎永远都有一步之遥。最后，手机还被被子带到了地上。她看着摔在地上的手机，急得眼泪刷刷地在脸上流淌。
　　最后终于还是接到了电话，因为李檬也裹着被子滚到了地上。如愿以偿地抓到了手机，李檬费力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电话那头，林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她病糊涂了，忘了质问他，他是谁？凭什么他的电话就要忙不迭的接，当真以为是金口玉言，圣旨到？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是你啊。”，力气一泄，手机又掉在了地上。
　　“说话怎么跟蔡琴唱歌似的，嗓子哑了，生病了？”
　　林哲站在饭店包厢门外打电话。他三天前来的G市，为一个谈判足有半年的并购案。这趟出差非常顺利，双方已经初步达成协议，只差细节处的敲定。他本应当意气风发，却不知为何莫名的焦躁不安。
　　上次在城中城看见了她，只是一个侧影一晃而过，他就认出了是他。当时他立刻丢下了正在寒暄的发小，立刻追过去。结果她就像是被鬼追了一样，简直是落荒而逃。他当真不知道，她那么瘦小，腿照理也长不到哪里去，怎么会走的那么快。他知道她喝了酒，面上是两团酡红，如抹了胭脂一般，明明踩着高跟鞋，却走得飞快。那决绝的背影，仿佛跟着她的是避之不及的不祥之物。
　　他林哲是天之娇子，生来就含着金钥匙。所以他有的是本钱潇洒，所以他游戏风尘。他这样的人，要学历有学历，有背景有背景，要财势有财势，素来受惯了女人的青眼，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碰钉子。而他竟然也着了这欲擒故纵的道，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碰钉子。他偷看了她的身份证，赶着她生日那天飞回来准备给她过生日，结果却被她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他还没有发作，她一个犯罪凶手先面如死灰，神态恍惚忧伤的仿佛风一吹，她整个人都散了一般，所谓的元神俱灭。那日她在自己面前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哀求他带她回家，神情凄苦，好似一个迷路的小孩。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的不像话，就像是在烈日下的雪人，化成了柔情似水。
　　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趁火打劫，没有借机威逼利诱把她留下；她却迫不及待地与自己划清界限。他就不明白，他林哲身上到底是感染了SARS还是潜伏了禽流感，要令她这般小心翼翼又旗帜鲜明地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宁可借钱去租那种一辈子都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室，都不肯伸手接受他给她的帮助。她以为自己付出的只有钱么？她怎么就看不到自己也付出了一片真心！他简直就奇怪了，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入她的眼。
　　中午对方安排了宴会，庆祝并购案的顺利进行。他却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溜出来，着了魔一样按下她的手机号码。她躲得够彻底，连手机号码都悄无声息地换了。林哲对自己的举动给自己的解释是：但凡越是难得到的，就是越值得上心的。这世间的一切事物价值都是人为定下的，因为重视，所以才会是无价之宝。钻石有价值么？不过是碳，因为在世人眼中它璀璨无双，所以才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没想到手机里《月光鸣奏曲》响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她依然没有接自己的电话。林哲觉得愤怒，她竟然不接自己的电话！他自问问心无愧，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居然被她这样毫不掩饰地列为拒绝往来客户。林哲火冒三丈，一遍遍地重拨，他还就不信了，他拨不通她李檬的号码！
　　好容易等到电话接通，他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地质问，没想到在那瞬间，他的声音自动转为了平静如常：“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想到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你啊。”就重重搁下了手机。电话这头，他的调侃还没有落音呢。林哲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掼了，浑身颤抖，发誓自己要是再去理这个不是好歹的女人，除非自己真疯了。
　　林哲怒气冲冲地跑到了洗手台去洗了把脸。他需要冷静，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在酒桌上失态。冷水让他的头脑清醒下来，脑子里一个念头一晃而过，她该不会是真生病了吧。这么一想，她刚才说话的声音真的很不对劲，哑的像是在睡梦中呢喃一般。他下意识地又拨了她的号码，无人接听。他有些急了，将电话打进杂志社，得知她今天居然没有去上班。
　　他的脚在他的脑子得出结论之前已经率先行动。他大步走向包厢，推门而入，言简意赅地表示临时有急事需要处理，要提前走一步了。对方老总自是不依，一定要罚酒三杯。他二话没说，一口气喝下三杯陈酿，笑着请他们继续。然后又找来特助，吩咐他留守G市，自己订了最近的班机火速飞回S市。
　　李檬坐在地上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的身子冷的发冰，偏偏喉咙烧的仿佛烟熏火燎，头也像被架在火炉上烤。李檬以为自己要死了。她突然有种古怪的念头，倘若自己就此死掉，那么是不是等到尸体臭不可闻或者房东下次催缴房租时才会被发现，然后登上报纸头条：女记者病死出租屋，尸体N月后被发现。呵，她做了这么久的记者，还是头回自己上头条，怕也是最后一回了。
　　可惜李檬忘了，她这样的市井小民，天生是没有上头版头条的命的。门开了，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人影立在自己面前。她终究是没有悄无声息地死在空无一人的出租屋。

　　因作者不在- = 本人代发- = 自扇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