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的纸片人崽崽是大魔王》两枝仙桂

3、第三条鱼

　　03

　　系统提示“叶子”赶紧做任务。
　　叶明知熟读全文，知道麻袋里装的就是男主，他在屏幕上来回划动，调整方向，操控小鲛人一路朝着海水深处游去，水波荡漾起蓝幽幽的光，映衬得他的瞳孔也变成浅浅的蓝色。

　　起初叶明知特别天真（蠢quq），以为男主坠海是什么逆袭的前奏，一定会有奇遇。

　　比如什么小伙儿被害葬身大海，灵魂不散偶遇龙王，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龙王用毕生功力帮小伙儿逆天改命，小伙儿起死回生获得龙脉，霹雳一声震天响，小伙儿带灵泉空间逆袭归来，一声令下十万龙兵龙将从天而降，集体下跪大喊恭迎主上归来……

　　现在一看，他真的想太多了！

　　【发现一个麻袋，你决定＿＿＿
　　A：过去看看，
　　B：不感兴趣。】

　　叶明知当然选A，界面跳转为第一视角。
　　亮蓝的海洋突然变得十分幽暗，圆头圆脑的小鲛人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臂。
　　手臂拨动海水，一摇一晃穿越墨绿色的水草，与半透明的小鱼擦撞，最终，停在一个鼓囊囊的麻袋前。
　　麻袋被漆黑的铁链捆绑，从头至尾，层层缠绕，好像一只正在孵化着的黑色巨茧。

　　叶明知试探着，点了一下。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低鸣，在屏幕范围之外的海面，闪电轰然劈下，炸出一声极其骇人的雷响。
　　沉甸甸的铁链根根断裂，麻袋没了束缚，口子倏然敞开，一颗焦黑的骷髅头缓慢飘出。骷髅面容狰狞，覆满浓重死气，空荡荡的眼眶仿佛两枚尖锐的钢钉，阴森森地刺扎着每一个望向他的人。

　　/

　　段雪焰醒了。
　　可眼前仍旧一片黑暗。
　　记忆纷繁复杂，如藤蔓一般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又一遍遍将他扯入无望的深渊。

　　大脑昏沉沉地结了冰，他好像什么都记不清。
　　只记得自己没有家，没有亲人朋友，被所有人厌恶，像流浪狗一样东躲西藏。

　　恍然间，眼前飘起雪花，脚下伸出一条长长的雪路，他没有御寒的衣物，只穿一身东拼西凑的破布，冷风刮过的皮肉又麻又痒，随之便是钻心得疼。
　　他也没有合脚的鞋子，赤着脚，踉跄地走在冰天雪地，不一会儿两条腿都陷入了雪里，每迈一步，都像是踩上了无数根钝锈的钢钉。

　　段雪焰脸颊发青，上下唇直哆嗦，很想找一个可以避雪的角落。可雪越下越大，如盆盆泼洒的鹅毛，天地只剩一片晃眼的白茫茫，全无他容身之处。

　　突然额角刺痛，一块石头砸了过来。
　　四面八方站满无脸人，齐刷刷对他怒吼——
　　“滚远点，别把霉运传给老子！”
　　“我早说他是妖！”
　　“烧死他！”

　　恐惧和绝望袭上心头，可段雪焰找不到来由。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只剩下身体肌肉残留的战栗，和断断续续涌出的许多畏惧。

　　他似乎听过，见过，经历过。
　　可一切又是那么的不清晰，不明了。
　　有个声音低沉地告诉他，应该惊慌，应该恐惧，应该迅速逃离，于是本就发青的脸色更加惨白，他手忙脚乱，近乎疯狂地冲出人群。

　　寒风呼啸，骂声追赶，冰冷的白霜漫天飞旋。
　　风雪里他睁不开眼，双腿失去知觉，却还是机械地狂奔，渐渐的，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精疲力竭的时候伸来几双手，蛮横拖拽住他的身体，一刹那间，天旋地转，他被丢进阴森森的地牢。

　　斑驳的暗墙挂满刑具，每一件都沾染干涸的血，有人走了过来，阴影中露出半张笑眯眯的脸。
　　“小东西，你是南风馆的奴隶！”
　　“再敢逃跑，就活剥了你的皮！”
　　“哈，你们看，他疼得发抖呢！”

　　段雪焰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他趴在地上，头发被撕扯，背脊踩着很多脚，他哭泣着祷告，可神听不见他的声音，身旁只有越来越肮脏的墙，和寂静等待他死亡的虫鼠。

　　他的身体逐渐冰冷，只剩微弱的呼吸，充血的眼皮耷拉下来，如同在黑暗中燃尽的灯火。
　　半昏半醒时墙外传来巨响，他撑开疲惫的眼皮，便见汹涌的红焰向他袭来。

　　冰冷的铁牢、染血的刑具、桀桀的怪笑……
　　一切都在眼前烟消云散,连绵的火光之外，他看见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们穿着相同的衣服，用着相同的表情，像幽灵一般把他包围，齐刷刷投来冰寒的目光。
　　“这是你的命。”
　　“你想背叛师门吗。”
　　“舍你一人救天下苍生，你该荣幸。”

　　雪发如枯柴，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段雪焰立在火海，全身布满狰狞的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流着脓，有的露出森森白骨。
　　他似哭似笑，银眸里含着滚烫的血，“我亦是苍生……为何无人渡我？”

　　“大胆孽障！”
　　千万道金光飞来，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牢。
　　段雪焰被死死围困。
　　狂风撩起他的衣角，滚烫的火舌将人吞噬。
　　顷刻间，他化作满天飞散的火星。

　　大火一直蔓延，万物在灰烬中毁灭。
　　段雪焰失去意识，在黑暗中不断下坠，仿佛掉进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直到天空再次飘起雪花，他被寒风吹醒，低头时，遽然又看见一双冻红的脚。

　　年少时葬身火海，南风馆没日没夜的摧残。
　　天虞山惨遭背叛，地牢里非人的虐待，诛魔一战被六界围攻，最后与天地同归于尽……段雪焰仿佛踏上了一条首尾相连长梯，不断重生，不断轮回，周而复始地经历着曾发生过的一切。

　　他会灰飞烟灭，也会在眨眼间变回少年。
　　他会被活活烧成一句焦尸，也会沉入深海，众叛亲离，在阴森的地牢里遭受百千场酷刑。
　　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逃不过血淋淋的宿命。

　　昏沉沉时，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
　　问他，凭什么像羔羊一样任人凌迟？
　　被千刀万剐不疼吗，滚滚烈焰之下为何不恨，难道就甘心一次次行尸走肉般的重复？

　　霎时间，有东西撕裂出来。
　　一股极度压抑、极度仇恨的情绪占据全身，所流下的每一行血都变成了炙热沉重的怨念，风吹不散，水浇不灭。而再睁开眼时，他的一只眸子猩红，不断往出渗血，遍地皆是残肢，尸首堆成高山。

　　仙使手脚皆断，奄奄一息，整张人皮如灯笼般高高悬挂在枝头，那双瞪大眼珠既惊愕又恐惧，鲜血淋漓地映出一张不人不鬼的脸，“妖，妖……”

　　那样惊骇的神色，仿佛面对的是一只恶鬼。恶鬼自深渊来，邪气冲天，无法渡化，往昔数不尽的仇怨化作节节天梯，让他一步一个血印，终究攀爬上来。
　　“我生性残暴，我嗜血成狂，我会让这里血流成河……仙使神机妙算，如今可还满意？”

　　无人回答，村庄一片死寂。
　　天空飘起雪花，一片片，轻柔落在段雪焰肩上。
　　他木着脸，睫羽和眼皮都沾染着温热的血珠，所过之处土地分裂，白云和山峦卷起恐怖的烈焰，世界再一次陷入永夜。

　　过了许久，熟悉的声音又出现。
　　前一刻撕成碎片的人，这一刻活生生站在眼前。

　　“烧死妖孽，为民除害！”
　　“烧死妖孽，为民除害！”
　　“烧死妖孽，为民除害！”

　　火把滋滋作响，刺鼻的火油兜头浇下。
　　里长在指挥，仙使在一旁微笑，只有段雪焰血肉模糊，一次又一次在烈火中化为焦炭。

　　这是一场名为重生的酷刑。
　　段雪焰陷入了重生的循环，不断回溯到人生至暗时刻，被迫面对所有不愿意面对的伤痛。
　　每一次的最初，他都会被抹去记忆，像个初生孩童般懵懂天真，对未来抱有幻想，相信所有人，殊不知正在踏入早已重复无数次的选择和无数次的陷阱。

　　直到遍体鳞伤，搅碎所有纯真和希望，过往的记忆才山呼海啸涌来。一次变成十次，十次变成千百次，让他痛苦叠加痛苦，彻底心灰意冷。

　　他挣扎过，也期待过，可结局永远一模一样。
　　他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白骨堆山，尸血成河，从天虞十二峰一路杀至昆仑，搅得整个六界不得安宁，却在毁灭后，眨眼之间，重生的齿轮依旧。

　　那些虚伪的面孔，残忍的笑声，去了又回，杀了再来，附骨之疽般总也甩不掉。一如当年凌迟他的那场大火，烈烈燃烧了无数次，总也熄不灭。

　　很多时候，段雪焰都感觉自己像一只木偶。
　　被看不见的线操控，登台演出一场残酷无情的悲剧，而这场表演没有终点，结尾与起始相连，他囚困其中，便如同永夜。

　　/

　　狂风怒吼，闪电将夜空撕裂。
　　在一声声惊雷里，海面水花四溅，雨珠狂砸。
　　段雪焰从黑暗中惊醒，剧烈的轰鸣之下，那张焦炭般的枯脸上神色诡然。

　　——你是妖怪。
　　——你就不该活着。
　　——为民除害，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耳畔又响起那些声音，指着他的鼻子咒骂。
　　让他认命，让他去死，他顿时头痛欲裂，黑漆漆的眼洞里蓄满浓稠的血，大滴大滴向下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