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袁春望】影人》沈菁禾c

2、（一）

　　那斑驳黄墙上多了几道血痕。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翻覆暗红的印记突兀的太过苍凉，比之牢狱中黑褐色牢墙中的大片血迹，又过于隐忍，像是痛不欲生后发狠的一撞。

　　撞上去的是拳头，耻辱却碎了满地。

　　袁春望推着粪车穿行在宫道间，各色各样的伤痕在他脸上交错横生，被低遮的帽沿刻意掩盖。途径御花园，迎风而动的老树沙拉拉响起一片，低声窃语的两个宫女在他身侧路过，与二八年岁的俏丽相较比，他的身影看起来颇有几分行将就木。

　　往日里如竹节般挺拔的腰板不甘的蛰伏着，指缝里的血痂被剐蹭掉落，由骨髓中透出的声声碎裂宣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前日里遭受了多少苦楚，但他向来会藏，也无人在意，整日里如同孤魂野鬼般穿行在这紫禁城内。

　　行过石板路，老旧车轮发出不堪负重的沉闷声响，全部的力都积蓄在那一个支点上，不过是脏兮兮的车扶手，偏叫这人用了三分狠劲儿推出了生死一线的架势，晃晃悠悠的从御花园飞驰而去。

　　他在逃离。后牙根被他咬的生疼。

　　他本不该是最低等的净军，只因半月前娴妃私自贩卖珠宝一事被高贵妃撞见，这位主子又恰会彰显地位嘲弄他人，罚妃子是罚不重的，便借奴才之命来顶替罪过，偏赶上袁春望是奴才中最卑贱的奴才，拉踩顶锅，让他们推卸的一干二净。

　　待双脚踏上永巷那条路时，他骤然想起所谓师父曾经的和善坦诚，毫无保留的吩咐他应注意提防什么，又时时替他着想，至少饿肚子时不必灌冷水，冬寒时加增的棉衣也不会被抢了去。他从不信情义，便当做替他效力的交易，时间一久，也算是拍板的师徒关系。

　　期盼的零星温暖，总不如千夫所指来的尽致淋漓。背叛，是世间常态。

　　但背叛又会惹来什么呢？他想。

　　洗涮好的恭桶被一个接一个罗列而起，堆成满满当当一堵墙，他就立在这堵墙前，无数蚊蝇飞扰，扑鼻气味久久不散，似在昭告他，你如今到底有多下等。

　　手掌已泡发白的伤口微微向外翻，疼么？那疼与不甘比起来太微不足道，怒火愤然烧毁了一切，他脑中曾经的宏图也分崩离析，彼时还可以借着恭维向上爬一爬，如今却为人人唾弃又避而远之的净军。

　　凭什么？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说出来的三个字化作唇边的轻声叹息，那向来傲然面容添了一丝落寞，脊背撑的僵直，因连日的饥饿苦楚越放显得腰纤孱弱，远远望去也只是佳人独愁，自成美景。

　　谁也不知，也猜不出他心底盘算的是什么。

　　娴妃身侧宫女惊慌失措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倒是条忠心耿耿的狗，临危之时敢于替主子背罪，可她拖错了人。

　　只要人不死，就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他拾掇了前日里寻来的刺儿菜，嚼碎了用烂布裹着，忍着疼往伤口上捣，捣的同时难以抑制的下了狠劲儿，他无法时刻掩藏情绪，尤为独处时分，本就不多的清明登时烟消云散，露出一副烂透的骨架来，中间那颗心跳动的极慢，血是暗紫色的。

　　“不急，慢慢来。”

　　又是一声低语，磨碎了抛给月光听。

　　破败不堪的老旧库房是袁春望的居所，事到如今，也仅有此地容他独处，不嫌弃他的是炕沿下滴溜溜转着眼睛的灰毛大老鼠，因这地界实在太脏，满屋子的灰稀稀落落，加之不坚固的房顶，谁也不会与他同住，谁也不会打扰他。

　　多好一地界儿。

　　潮湿火柴于暗中划破微弱月光，投在瘢黄墙壁上，那老鼠久不见光，受了惊吓，一溜烟钻进它的洞去，袁春望看的好笑，抖抖手腕点了半截残烛，只微微起身，便牵扯的他一身骨头都疼。

　　借着仅有的光，他从怀中掏出在旧物房顺来的册子，上面所记载也不过是单薄历史，还多是作者杜撰的野史，只书后是原封不动的一篇千古佳作，应是哪位阿哥课余的书法，写罢便觉字不如意，随手一折，让奴才收了去，便恰巧夹在此处。

　　袁春望向来不曾学过什么诗词歌赋，古今名章，但他有心，便时常躲听墙角，也学得几成，字倒是认得全，读来也无碍。

　　聚成大事者，若知识不通，岂非无谋？

　　他最擅谋略，也心系权术，他从不将自己比作沉泥，甘于堕落。反而自拟于莲，在一众蠢才中傲的不像话。

　　单凭这张脸，他也美的不像话。

　　忽忆起曾经被几个小宫女缠着时，他轻挑唇角，字字珠玑，将二八年岁的姑娘贬的无地自容。袁春望向来不喜过多牵连，尤为蠢人，皆是彻头彻尾的累赘，他尚难自保，怎会做拖累自己一事。

　　但这张脸的好处也不仅仅于此。

　　那夜里的宫女，会否早已记不清他的面容？女子向来临危则乱，慌不择路，已过数日，对他自然辨不清。

　　既辨不清，就有了机会。

　　他收起册子，烛火应声而灭，他对着满地月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