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升（后）》井临渊

4、阿蒂伏蓝

　　黎回家了。
　　可他只能看到，那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废墟。
　　“封锁现场。”
　　家族主系尽数失踪。
　　“现下主家没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封锁现场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有人看着才回来还狂暴状态渐渐维持不住的深蓝色的人鱼，冷嘲热讽。
　　世上总有一种人，为他人陷入低谷而兴奋。极度的失德和令人厌恶，只可惜无论多么遭人嫌弃，他们对自己的恶行也不自知，或者知道反而引以为傲。这种人一直存在，无论三千万年前，还是三千万年后。
　　黎看着那有些尖刻的嘴脸，不禁自问。
　　“有些人呐，就是认不清现实。现在主家被毁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有些人鱼太无能，连自己的家族都保不住。”
　　“作为血统纯正的原生人鱼，偏偏要和那些基因杂乱的货色搅在一起，现在倒好，人家不仅不知道回报，一把火烧了家，有人还不懂什么叫近，什么叫远。”
　　“要我说，转生人鱼那群杂种，早该在三千万年前跟他们的老子一起玩完，要不是某些人多管闲事，海洋就只专属于人鱼族！”
　　“你还不知道吗？这大海里，总有些人，自认为是救人危难之中的英雄，最爱装正义人士呗！”
　　黎看着那些蓝色远比正常黎氏色彩浅淡的鱼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些旁支的旁支，连住在黎氏聚居地都没有资格的，如今倒是煽风点火一把好手。
　　他的脸颊浮出些许蓝色的鳞片，鱼尾又重新成为深蓝色，他的语气听着还极为平静，“有什么话，挑明了说！”
　　他今天耐心已将用尽了。
　　黎对他说，也是对所有在场的阿蒂伏蓝尾人鱼附属，他的话直白坦率毫无遮掩，“阴阳怪气，连正面相对的勇气都没有，难怪多年以来，都无法得到家族承认！”
　　“你！”
　　他这一出口，无意已成了出头鸟，黎冲上去，一尾巴将人抽倒在地，“若不满意，大可将你的不满说出！”
　　“你……”
　　第二个词还没出来，黎又干脆利落的给了一尾巴，淡淡笑道，“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
　　“嘭”！
　　灰色尘埃四起。
　　这三尾下去，那条人鱼半张脸陷在沙地中，昏死过去。
　　黎从尘埃中现身，看着那片焦黑的土地，浑浊的海水，一甩尾巴，独自游了进去。
　　却没有人，再敢多言。
　　是有些人忘了，阿蒂伏蓝能成为人鱼领袖一般的存在，不仅仅是因当年引陆地人类入海积攒的威望……而是，阿蒂伏蓝，本来就是原生人鱼中，战斗力最强的种族之一。
　　原生人鱼，的确与三千万年前已经不同了。但他们骨子重点的野性，却从未改变过。他们崇尚战斗，崇尚暴力，一个强大的，足够打倒所有其他人鱼的，才会是他们承认的首领，才不会被否定。
　　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赖转生人鱼的创造生活，但他们却看不起转生人鱼。一则是在他们的观念里，转生人鱼的血统太杂，二则是，就身体而言转生人鱼对海洋的适应性普遍比不上原生人鱼，攻击能力太差。
　　在许多原生人鱼眼中，转生人鱼就是一种没有进化完全的应该淘汰的物种。自以为强大的生物，自然看不起弱小的种群。
　　但偏偏，来自于转生人鱼的许多物品，更利于原生人鱼在海洋中的生活。这就造成了一种，原生人鱼既看不起转生人鱼，又不得不依赖他们，与他们共生的矛盾局面。
　　看不清的，到底是谁呢。
　　黎暗自在心中冷笑。
　　温度已经不像是最开始燃烧时那般炙热的吓人了。
　　聚居地中央的海葵群，死着大片未来得及逃脱的小丑鱼。
　　黎开了终端，对准了最中央被烧的最厉害的巨大海葵，海葵的触手动了动，仿佛死机了一般，勉强挪了下。
　　黎红着眼睛，一尾拍过去，乱糟糟的海葵彻底被摧毁。
　　海葵盘中央，一道写着密密麻麻文字，古旧的洞门。
　　记忆重回十岁那一年。
　　“黎，听好了。这海室中封存的，是近古黎与人所查验的各族重合基因，人族避免全灭，我族脱离狂暴，都是因为当时地协议研究。现今原生人鱼与转生人鱼的部分不和谐分子，妄图分裂人鱼之国。这份基因库，无疑将成为他们的下手目标。事关重大，作为黎家人，你绝不可掉以轻心。”
　　“嗯。爸爸，我知道了。”
　　黎看到损毁的海室入口，迅速游下去，许多记忆海螺已成碎片，且，无法利用手段恢复。
　　如果是普通的物理爆炸，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
　　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走到深洞的密室，特意查看了有关三千万年前陆地人族的卷宗。
　　珊瑚架上的记忆海螺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黎家虽渐渐隐没于原生人鱼，四散居住，但底蕴仍在。加上保存着陆地人类基因库的问题，本家安保也不是小猫两三只，现在不但外部聚居地，连本族最为秘密的海室都被炸成这样……
　　三千万年前，转生人鱼入海生存后，已经与当年那一批阿蒂伏蓝人鱼彻底断绝了关系。也就是说，对于现在的转生人鱼，海室的存在已经成为了秘密。
　　独是转生人鱼那边，没有这么长的手。
　　要么就是……
　　可恶……
　　黎手上的蓝紫色鳞片渐渐浮现，眼珠也变得深邃，只那瞬间，手心的海螺被捏成碎片！
　　黎惊怔之下，回神过来，走到海室中央碧水云盘松了手中海螺，落到波纹粼粼的石盘上时，海螺旋转拼合，又恢复成原状。
　　这个云盘，本就是为了防止偶然的损坏而存在的，只要将记忆海螺的碎片放上去，就可以复制出一个与原本内容相同的记忆海螺。
　　纯粹物理的打击对海室的记忆海螺毫无用处……
　　若说有能制造摧毁记忆海螺的，目前恐怕只有蹼人鱼一族……
　　因为记忆海螺，就是当时蹼人鱼的祖先制造的。
　　究竟是内部原因，还是说转生人鱼故意挑拨。
　　太多的线索，太多的了解，在他脑海中，搅成一堆乱麻……
　　黎揉了揉眉心，站起来。
　　现在可以证明的是，火就是从海室烧起来的。在外围，许多人鱼走到海室周围百米之远，就已承受不住海水的温度。
　　黎可以走到，一是因身体素质强悍，第二，则是他在蹼人鱼那边学习多年，那边海水的温度，普遍高于深海，黎已经习惯这种温差了。
　　他从海室游了出来，有人问，“卷宗怎么样了？”
　　黎靠着一块黑色黏糊糊的珊瑚礁休息了下，此刻也无心在意什么整洁问题了，“记忆海螺被摧毁了大半。”
　　“……”
　　“陆地人类的那部分，完全没有留下。而且我试着用碧水云盘恢复，没有作用。”
　　“一定是转生人鱼怕我们抓到他们把柄，恶意摧毁海室！”
　　黎一抬头，见还是刚刚被他拍了三尾巴的那位，“闭嘴！”
　　那人鱼脸色青白，被他一喝，又吓了一跳，瞬间抱头，生怕又受一尾巴，“……”
　　黎瞥了他一眼，忽问，“谁对你说，此事与转生人鱼有关。”
　　这一问，让在场某些人心惊胆战了下。
　　浅蓝色短发的人鱼畏畏缩缩道，“大家不都这么说么。”
　　黎看了他许久，终于“哦”了一声，闭目养神。
　　没一会，接到他入境风声的警务人员如火箭般飞速游过来。
　　“黎氏少主，领主有请。”
　　黎睁开眼，暗道对方消息来的快，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请带路。”
　　作为原生人鱼实际上的统治者，黎自然不会拂了那位大人物的面子。
　　“黎，多年不见，长大了啊。”
　　黎微弯腰一拜，“领主。”
　　中年男性黑鳞人鱼，虽然他的头发苍白了，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锐利。
　　身上鼓起的肌肉，说明他的攻击力从未下降。这也正是他在这心性残暴崇尚武力的原生人鱼领域，能稳坐这领主二十年的一个重大原因。
　　明·格兰。
　　在历史上，这个名字必定会这样描述，一位亲身经历过第三次海洋变动，最终在一百二十岁时登上原生人鱼政治舞台的优秀军事家，政治家。
　　两个词语，足以概括他的一切。他的战力，和他远胜于一般原生人鱼的头脑。
　　原生人鱼长寿者可达二百余岁。一百二十，只是原生人鱼中年的时期，加上发达的科技和完善的医疗条件加成，甚至他都不能被称为老。
　　“黎，不用客气。”明·格兰看起来相当和蔼可亲，坐在金砂缀满大大小小珍珠座椅上，指着他桌子对面另外一个椅子，笑道，“坐吧。”
　　“这几天，从珊瑚礁出事，我就没睡过。你在那边上学，叔叔真的是担心你的安危啊。转生人鱼那边，说实在的，表面功夫厉害，哪里有我们血统相连亲近，我就怕，他们对你心怀鬼胎。”
　　“明叔，我在学院还好。都三年了，我平安无事，他们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黎扬了扬眉，对他崇敬无比的赞扬道，“再说了，有明叔为我做后台，转生人鱼那边怎么说，也有点自知之明的。”
　　明·格兰看起来是原生人鱼中的主和派，但稍微细心的，都能看出来，他绝不是真心主和。作为原生人鱼中的法螺灰鳞人鱼，他们种族的凶残程度即使在原生人鱼中也是独占鳌头。来自于血统的暴力，绝不是表象的和善就能掩饰。
　　就他能在暴力的原生人鱼中担任多年首领，他的手段，可见一斑。
　　他没有支持主战派，已令人意外，哪里会主和呢。
　　自从他上台后，转生人鱼的领地都缺了几块。若不是黎氏与转生人鱼原本长年维持着平静互不相干算作和的关系，就他在深海陆地学院的这几年，怕不是都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至于后台？他不如不做这个后台，黎觉得自己还能会过得更舒服些。
　　明·格兰面不改色，毫不尴尬的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你明叔在，自然不会让你受人欺负。”臭小子，想划开关系可没那么简单。
　　黎听出他言外之意，却不动怒。“明叔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明·格兰假意咳了咳，“我听人说，海室出事了。”
　　海室？
　　黎冷静回答，“黎氏聚居地被毁了十之八九，海室自然也在其中。”
　　“那之前……”
　　“嗯？”
　　明·格兰噎了下，调整了下言辞，试探道，“以前你父亲对我说过，海室中是黎氏最重要的资料，现在……也毁了？”
　　黎也怅惘了，“我进去看了，很多东西都已经粉碎，修复不了。这一次的损失，对于人鱼与人猿的联系，无疑是重大的，世纪性的惨案。”
　　而这惨案……究竟又都有谁插了一手呢？
　　明·格兰的神色也沉重下来。他伸手，从桌子中拿出一个记录卡，“咔”打开了桌上的水纹放映机，“你先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