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他总在演我（电竞）》潜渊

82、宿命

　　肖与哲把他接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他就这样端正地坐在副驾上，静默地看着深夜路灯下昏黄又空荡的道路。直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说过话。肖与哲没有问他，他只是默默地陪着，把喝醉了脚步虚浮的某人扶回房间。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陈珂忽然站定了。他“啪”地一下把房间里灯全打开，白色的灯光让习惯了黑暗的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也不管现在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他挣开旁边扶着他的肖与哲，跌跌撞撞地往衣柜走去。他把衣柜打开，一下跌坐在地上，他把身子探进衣柜悬着的衣服底下，胡乱地翻了一会儿之后，他从衣柜底部拖出来一个收纳箱。箱子是透明的，隔着箱盖，肖与哲能隐约看到里面的金属光泽。烂醉的他，连打开箱盖都困难。他手在箱子上摸索，找箱子上的卡扣。他就像个在废墟中寻找自己遗失珍宝的落魄贵族，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了眼前的箱子，别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终于找到了卡扣，他把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地塞了好多泡沫纸，揭开最表面的一层泡沫纸，肖与哲看到一座金色的奖杯。奖杯的底座写着：“2016年城市赛冠军”——这是陈珂的第一个冠军。他从箱子里揪出一团有一团填塞减震的泡沫纸，他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陈列在旁边的地板上。奖杯、冠军戒指、纪念徽章……这些都曾经是他珍而重之放在玻璃陈列柜里珍藏的荣誉。

　　最后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玻璃奖座，这个奖座，肖与哲见过。那是2017年的12月，作为APG队长的陈珂，被评选为年度最佳选手。当时肖与哲顶着刚上大学就挂科的风险，跑去参加年度之夜活动。他没抢到前排的票，只坐在离舞台很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偶像Echo上台，接过嘉宾手里的奖座。他看着场馆中间四方屏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陈队，托着奖座，对全场的观众说：“今年大家看到了最好的我，明年大家看见的，会是最好的APG！”场上的观众在欢呼，满场是踊跃的蓝色灯光。

　　一转眼，这都是2019年12月了。

　　陈珂把最后一个奖座放在身旁，他抬头，唤了一声：“肖与哲。”

　　肖与哲走到他面前，跟着在地上坐下。

　　醉酒的人此时的眼神分外的纯粹，他看着肖与哲：“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回去打比赛，你会怎样？”

　　今晚这个样子的陈珂，分明在告诉他，这个如果不是如果。

　　他张开双臂，将陈珂抱住。他那位天下第一连逃跑都很帅的偶像陈队，醉得人都瘫软，整个人挂在他肩上，还在他耳边催促：“快点……快点回答。”

　　虽然明知道明天的陈珂不可能记得自己现在的话，但肖与哲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再认真地回答。

　　他说：“我会像以前一样，不错过你的每一场比赛，不错过你的每一个活动。”

　　他说：“但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我考完高考了，挂科也就挂吧。你的比赛和活动，我都要去现场看。”

　　他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以前我是你粉丝，现在我是你男朋友，你要把内场最中间的位置留给我，致谢首先感谢身边的人，我默认你感谢的是我。”

　　两个人在一地的奖杯奖座中紧紧相拥，这两年过了又仿佛没过，起起落落，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记忆中最好的那一刻。

　　晚上陈珂在醉意中草草入睡。不出所料，梦中的他果然回到了赛场。他听着耳机里艾晓弟弟兴奋地发出鬼叫：“一波了一波了给我推！”然后看着对面的水晶血条迅速缩短直至爆炸。旁边等着回家继承家业钱多得花不完的张扬大叫一声，弹起来肆无忌惮地把耳机一摔，之后扯过陈珂把他也拉起来。陈珂被左边上单艾晓弟弟和右边中单张大把钱乃至外围的射手和辅助抱在中间，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隔壁张扬还发神经，把他拉过来往他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响的。陈队骂骂咧咧：“张扬你傻了——”正说着另一边持续蹦跳的艾晓弟弟也头脑发热，大喊着：“队长我也要给你一口！”然后被陈队无情地一把格开。

　　可梦境转而一闪，他又看见了去年七月的舞台。欢呼声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响起，他们摘下耳机，只觉万籁俱寂，周遭的一切都安静得过分。陈珂听到了电话里张扬哭哑了的嗓音，听到了好多陌生人对他的谩骂，还有他父母疲惫的一句，“你还打啊”……光明的背后就是黑暗，高台之下便是深渊。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发生在这里，而他也在这里坠入无尽的黑暗。眼前的景象模糊，倾倒，天旋地转，他在颠倒的日夜和持续的醉意中荒唐地消耗着时光。

　　昏暗的梦境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周围忽然又亮了起来。他没有看见金色的雨，没有听见台下如潮水一般的欢呼声。他只是再一次和他的队友们走上舞台，场馆里播放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队歌，眼前是艾晓弟弟的背影。时日过去，瘦巴巴的艾晓长高了，肩膀变得宽阔，再不是当年那个拿个人头就大惊小怪哇哇大叫的弟弟。走上舞台的时候，他好像感受到有什么在召唤。他往舞台下看去，场馆里坐满了观众，昏暗的灯光下，唯有观众手里的蓝色灯牌亮着，浮动的荧光，汇成一片浪漫的蓝色海洋。这蓝色的光海是那么的美，如梦一般，如幻一般，这一刻的他，记得他们曾经的荣光，也记得他们曾经的痛苦。但这一切都变得好遥远，过去或好或坏的记忆，都在时光的洗刷中褪了色。他身在舞台上，身在光海中，只觉得平静。他狂热地爱过这个舞台，也深深地恐惧过这个舞台，但此时此刻，脱离了这些强烈的感情，他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属于这里。一年过去了，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一年，更多的十年，不知不觉间流走。但无论多少年过去，赛场和他之间都有这样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像是宿命，他始终和这里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备考的可怜鬼肖与哲，一早上给他把奖杯都收好摆在架子上，还给他做了早餐，之后灰溜溜地滚回学校上课。陈珂给罗祺打电话的时候，假期中的罗教练还没睡醒。陈珂一句别的话都不说，他只说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晚上陈珂循例混进肖与哲学校，到自习室探监的时候，忘了静音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他赶紧接通，让手机闭了嘴。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压低声音：“喂，你好……”十八岁少年兴奋的鬼叫挣脱手机的束缚喷薄而出：“你好什么你好，我你都不认得了吗？珂哥！！！我等你回来等好久了！”自习室里好几个学不进去又不得不学的苦逼大学生闻声，纷纷将对知识的愤怒发泄在陈珂身上，一个个的都瞪着怒眼看他。

　　陈珂只好匆忙走出教室：“知道了知道了，能不能别叫？要聋了。”

　　电话那头的艾晓持续亢奋，还在嚷嚷：“珂哥珂哥，我好想你，我想见你，我们什么时候出来？我迫不及待急不可耐。”

　　从前队里还是初代五人组的时候，因为彼此关系太好，平时说话都口无遮拦，从而形成了以张扬为首艾晓为次的肉麻鬼大联盟。以前陈珂听惯了，半点反应没有，现在好久没听，听得他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珂赶人：“得了得了，这不几个月前才见过吗？至于吗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珂哥。”

　　“你可闭嘴吧。”

　　话是这么说，最后陈珂还是跟艾晓一起，一个个地给曾经的队友发信息，邀请大家出来见个面。除了家大业大的张大少爷身在国外，没能到场之外，剩下的四个人，连带教练罗祺，好好地吃了顿大的。

　　陈珂难得的心情大好，吃完饭开车去接自习室里的肖与哲回家的时候，他还主动跟他分享了今天的事。只不过肖与哲听了，只是忿忿地给了他一眼。陈珂：“你干嘛你，你今天不是考完高数，离自由更近一步了吗？怎么这个苦瓜脸？”

　　肖与哲：“再提高数我就发火了。”

　　陈先生一如既往地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火上浇油，他模仿爆炸的声音：“轰！”

　　等肖与哲终于脱离苦海之后，新赛季已经开始了。平时大喊着训练打腻了休假期谁也别让我看见王者荣耀的艾晓，自从听说陈珂要回来之后，对这个游戏的热情异常高涨。新赛季一来，他就热情邀请陈珂跟他们几个现役一起打五排。年关将近，现役的辅助和打野回家过年，拉上陈珂，还是缺了一个。于是某位路人王男大学生有幸加入职业队赛季初冲分大队，五个人组队完成准备匹配的时候，麦里传来肖与哲深呼吸的声音。

　　“不开玩笑，有点紧张，”肖与哲说，“前几天考大英我都没这么紧张。”

　　“不开玩笑，我比你更紧张，”陈队接了一句，“毕竟我好久没玩打野了。”

　　APG现役的中单和ADC对陈珂这位初代元老十分好奇，一个打野位选手好久没玩打野，他们以为其中有什么辛酸的理由，异口同声发问：“为什么？”

　　陈队：“打野手累，还要背锅，狗都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