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清波流澜

50、使我思君朝与暮

　　马车缓缓驶入玄铃派。

　　此处仿佛换了一片天地，连天空都比外面阴沉些，乌云遮蔽了大半天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气。

　　楼阁屋舍错落有致，白墙乌瓦，飞檐翘角，檐上挂着一串铜制铃铛，随风轻轻晃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马车一直驶入最深处的那间大殿，青琉璃瓦，釉色鲜亮，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一直铺向远方，显然是地位非同寻常者所居之地。

　　刚过院门，便有身着黑衣手戴银铃的女子挡住了去路。

　　一英气女子道：“前方是宗主住处，车马不许通行，还请诸位下马，随我来。”

　　众人颔首应了声“是”，下车随她步行入殿。

　　这大殿的飞檐上也挂着铃铛，但不是铜铃，而是气派的金铃。

　　众人随那女子走入殿内，迎面走来一白衫女子，和她交头接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英气女子转头对众人道：“我们宗主说了，罗公子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弟子近身，因此这一次招收男弟子，主要先让罗公子看看有没有钟意的。”

　　众人窃窃私语，不少人面露不满。

　　他们本是凡间选拔出来的普通人，想借此机会攀上仙娥女修，谁知却要被安排去服侍男子，纷纷希望这罗公子“有眼无珠”，千万别选中自己。

　　秦暮海闻言却是心中欢忭，他原以为得多花些时日，才能见到那匿影藏行的罗少宗主，谁知进宗第一日，无需大费周章，对方便主动找上来了。

　　秦暮海不露端倪，面上平静如常，跟在众弟子身后迈入大殿。

　　这大殿内部与其说是气派，不如说是华美。

　　绣着金纹的红毯延伸至座椅前，殿厅四角摆放着盛满鲜花的青花瓷瓶，窗棂边还挂着轻纱和珊瑚珠串。

　　秦暮海猜测，这多半是程嫣儿要求的，不由感慨还真是小女孩心思。

　　他随众人迈步缓缓走上前，只见上方坐着两个人。

　　两人皆是熟面孔了，一人是程嫣儿，另一人便是罗稷了。

　　程嫣儿巧笑嫣然，对身旁之人道：“这批是刚选入宗的外门弟子，模样都不错，你身边总得有个侍候的不是？”

　　罗稷道：“劳你费心了。”

　　秦暮海微怔，罗稷的嗓音低沉平缓，与记忆中岑峪的声音虽有相似之处，但缺失了几分爽朗清脆。

　　他不好单凭声音判断。

　　岑峪若活着，如今也快二十岁了，从少年长成青年，嗓音有所改变也不足为奇。

　　罗稷垂下目光，挨个扫视过去，落在秦暮海脸上时似乎多停留了一瞬，但很快便移了开，让人怀疑方才的片刻停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程嫣儿见一群人杵在原地，罗稷也不表态，语气冷了几分，对众弟子道：“你们站那么远做什么？来，走近点，让罗公子好好瞧瞧你们。”

　　罗稷英姿俊朗，额发扫在眼前，黑沉沉的眸子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单单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压迫感。

　　众人一瞧，更愁了。

　　这位爷一看就不好相处，哪天心情不好拿身边人出气，自己的小命还能在吗？

　　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却不敢不听宗主的命令，勉为其难挪了几步，但也没挪出多远，就像脚底生根一样，扎在地上，不动了。

　　程嫣儿秀眉一皱：“怎么？都没吃饭吗？再靠近点，挨个走到座椅跟前来。”

　　这下他们实在躲不掉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纷纷低垂着脑袋，生怕和罗稷对上视线。

　　也不知罗稷是否看出了众人的不情愿，几乎不向他们多瞧一眼，每个人走上来后，他便轻轻一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他这一挥手简直像在断定生死，每名弟子看到他的手势后都会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脚下生风，小跑似的走开了。

　　秦暮海心中好笑，这群外门弟子皆视罗稷为洪水猛兽，他怎么就瞧不出对方有哪里可怖？

　　在他看来，这罗稷非但不可怖，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秦暮海回想起那日所见，程嫣儿仰头望着罗稷，对方便主动弯腰凑近，还不时颔首回应。

　　若真是阎王修罗，怎会这样细致体贴？

　　出神了片刻，排在他前面的弟子都已经挨个上去现了眼，如今轮到他上前了。

　　秦暮海与旁人自是不同，无需躲躲闪闪，于是笔直地向对方投去目光，反倒是罗稷不大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离得近了，秦暮海看得更加分明，越发觉得对方像极了岑峪，单看五官轮廓，只怕是同胞兄弟也没有这般相似的。

　　秦暮海呆呆注视着对方，却见罗稷的手缓缓抬起，似乎便要摆出拒绝的手势。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做出反应，竟是一把握住了罗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罗稷微怔，秦暮海也是一愣。

　　两人对望半晌，大眼瞪小眼，秦暮海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妥，连忙将手松开了。

　　周围一片寂静。

　　直到程嫣儿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位弟子样貌标志，又对你有心，不如就留下吧。”

　　罗稷良久不语，最后缓缓点了一下头：“好。”

　　秦暮海心中的大石头随着这一个字的回应终于落地了。

　　至少不怕见不到人了，后面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慢慢再做打算。

　　一名管事弟子领着秦暮海走到一处偏僻小院，指了指那间四面透风的茅草屋，表示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住处。

　　秦暮海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草屋的破败程度惊叹到了。

　　他维持着表面的风度，微笑着同对方道了谢，进屋之后脸就立刻垮了。

　　秦暮海捂着额头，倒吸口凉气。

　　如果有人说这屋子前一天刚被暴风席卷过，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里面何止是脏乱，简直是惨不忍睹。

　　大概是屋子漏水，玄铃派又时常阴雨连连的缘故，这地面已经没了下脚之处，堪比一片泥沼。

　　至于家具摆设，只有简简单单一张床，一方桌椅，工艺粗糙，摇摇欲坠，秦暮海严重怀疑，他伸指头戳一下，这东西就会立马散架。

　　这一天秦暮海顾不上去和罗稷周旋，先是将这间草屋从内而外修整了一番，至少让它能住人了。

　　忙碌了一日，眼见天色昏暗，秦暮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中无比期望能找个地方洗澡。

　　在附近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处露天温泉，但四周被打磨光滑的石壁环绕，地面上还铺着鹅卵石，怎么瞧都不是他目前的身份可以进去的。

　　正当他在附近徘徊、迟疑，忽闻远处传来轻微足音，秦暮海连忙闪身躲入一棵树后。

　　脚步声渐近，秦暮海暗中张望，不由微微一怔。

　　只见来人身姿挺拔，眉目英朗，正是罗稷。

　　这倒不是巧合，只因秦暮海现在是罗稷的侍从弟子，自然要与对方住得近一些，好让罗稷有事能随时传唤他。

　　他在本该沐浴安眠的时间段寻到了这处温泉，撞上对方的概率实在不可谓不高。

　　罗稷来到温泉边，将干净衣物放置在旁边的石台上，开始除去外衫。眼下正值春季，罗稷总计也没穿几件衣服，很快便只剩一件单薄里衣，将他精瘦干练的体魄显露无遗。

　　秦暮海觉得自己应当悄悄离开，但一来怕被罗稷发现，二来对方像极了岑峪，那视线便似粘在了对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罗稷的手指搭在里衣的腰封上，顿了片刻，终于沉声道：“看够了吗？”

　　秦暮海呼吸一滞。

　　罗稷略一偏过头，深邃明亮的眸子睨向他的藏身之处。

　　罗稷显然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既然已被对方看穿，那也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秦暮海干脆迈步走出，温声有礼道：“弟子初来乍到，误入此处，并非有意为之，还望罗公子见谅。”

　　罗稷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皱眉：“你在哪里跌倒了？”

　　秦暮海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打扫草屋，身上难免沾染了泥灰，他本想如实相告，但心思一转，到嘴边变成了：“劳您挂心，弟子无碍。”

　　罗稷沉默片刻，抬手向着某个方向指了指：“那里还有一处泉水，专供普通弟子使用。”他顿了一下，又道：“你需要什么就去管事处支取，报我的名字，他们不会为难你。”

　　秦暮海难得听他说了一长串话，而且连自己可能会被刁难这种事都考虑到了，心里微妙地起了层涟漪，明明还没有实际依据，但已经不由自主地把对方和岑峪联系在了一起。

　　秦暮海定定瞧着他，道：“多谢。”

　　罗稷“嗯”了一声，转回头去。

　　秦暮海正要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忽听罗稷道：“等等。”

　　秦暮海脚步一顿，蓦地转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这普普通通一个问题，罗稷竟带上了些犹豫，好似不知该不该问。

　　秦暮海心里的涟漪越扩越大，进而掀起了波澜，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弟子名唤秦暮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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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条成熟的大狗狗了，除非老婆勾勾手指，不然我们要将深沉内敛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