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药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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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又细又闷，像是蚊子突然口吐人言。
楚云洲动作一滞。
那豆大的青色火焰抓住这个时机，飞快地打了个旋，缩进盏中，蛰伏消隐。
楚云洲原地静站半晌，转身拎起鬼头刀，走向墙角的磨刀石，埋头嚯嚯磨起刀来。
这是他每当心中烦闷时，唯一可以纾解的手段。
不多时，那刀锋便流光锃亮。楚云洲拿起来观看，刀身转动时，映出一点寒芒流过他的眼底。
他心中一动，立时放下刀，快步走回青灯前。
青灯稍稍冒出一点火星，如同鱼在水中探了下头，窥见外界之后，立马消失不见。
楚云洲看也不看它，当着它的面翻箱倒柜，好容易取出一盏没怎么用过的玉石小灯。
楚云洲朝小灯吹了口气，立时便燃起一枚火焰，虽是寻常的火，却给楚云洲冰洞一般的居所添了半边暖色。
同一时间，只听一声轻嗤。
这房中的另一边，被青光照亮——青灯不甘示弱地烧了起来，火苗大小堪堪大过楚云洲手里那盏玉石灯。
楚云洲目不斜视，自顾自地捏起玉石灯的灯芯，向上挑出一些来。
玉石灯的火焰大了些许，光芒明显压过那青光。
果然青灯不服气，迅速变大两倍，扳回一筹。
楚云洲再挑灯，青灯紧随其后再变大，青黄两色在室内轮番大势。
很快，楚云洲手里的灯焰大到极点，再也往上挑不得。
而青色火焰的光芒早已盖过那玉石灯的暖光，微微摇曳着，透出一副自得之态。
楚云洲不紧不慢，又找了个瓷盆，东拼西凑地搜刮些废纸干草扔进去，全部点燃。
火光大盛，火势冒出瓷盆，像是一丛盛放的春花。
青灯见状忽然安静，一瞬之后，火盏中焰不安地晃动，像是着急地寻找什么。
它想钻出灯盏，可是被封印在内，死活冲不破牢笼。
就在这时，一个瓷盆大小的木箱，放在青灯面前。
青色火焰如鱼得水，迫不及待地烧过去。
木箱眨眼的工夫就被吞噬，犹如坟茔中一团幽幽磷火。
这一来，青光自然是胜过了瓷盆中的普通火光。
青色灯焰在盏中悠然晃动，如同在欣赏自己的大作。
楚云洲耐心地等着，直到箱子烧出的黑色余烬坍塌，当中的白灰飘荡如尘。
他吹灭玉石灯，收起瓷盆，看向了一旁蓦然呆立、形如冻僵的青灯。
方才那火化死婴的青色火焰尚未熄灭，没了可燃之物，还在空地上六神无主地烧着。
楚云洲拱手，对青灯道：“多谢。”
青灯愣了愣，火苗在盏中嘭的一声，如同炸开。
地上那团青色火焰，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朝着楚云洲面上熊熊冲来。
楚云洲早有准备，在它作怪之前，迅速将手伸向青灯，摁灭火焰。
雷部给的烫手山芋解决了，楚云洲将死婴的灰烬打包送去交了差。
于是，他难得听到除了砍头削骨手艺之外，同僚对他的褒奖。
“还得是楚司刑啊，不但鬼头刀用得好，还使得一手好青灯。”
“楚司刑出马，就一定不会差。”
“楚司刑真是越发厉害了，前途可期啊！”
楚云洲自认不是自己的功劳。
人人只当青灯是仙器，夸也是夸他这个使用青灯之人。
殊不知青灯是活物，是被他骗着烧了死婴的。
那怪火争颇有强好胜之心，前番在淮源城隍庙里，遇到个寻常灯火，都要燃起来与之比较。
楚云洲明白这点，今日才敢拿火来激它。
它如今上了当，气得发疯，下回想再故技重施，恐怕难了。
楚云洲思来想去，打算找找陶天君，让他帮忙送回青灯。
可是陶天君许久不曾露面，今日也闭门不出。
他只好自己来到司非府，想问问能否收回对他的调令，换个人下界。
天界能人辈出，何苦非要一个万事不通的刽子手来回奔波。
司非府掌管天界一众神仙刑罚事务，日理万机，两扇大门隔绝人情，只为公务开门。
楚云洲不认识司非府的什么人，在门外的琼花丛中等了半日，才有人开门出来。
竟是为数不多的老熟人，贪狼星君。
他见到楚云洲，眼睛先亮了：“楚司刑，你莫非也为了白荻仙君而来？”
楚云洲确认这个名字并不很熟，坦诚摇头。
“楚司刑日前处死岳恒抓获泽女，东极帝君对你称赞有加，命我请你协办白荻一案。”贪狼星君朝他拱手，目光迫切：“白荻仙君在南岭作怪，当地民不聊生。咱们走一趟，我抓人，你砍头，好生振一振天界的威风。”
这个似乎可行，他不用乱跑，只消等着贪狼星君拿完人，就地处刑便是。
大抵刽子手当久了，楚云洲一见到这类该杀的罪仙，就有种手起刀落的念想。
楚云洲道：“我……看他判词。”
“其实也不必看。”贪狼星君说得极为豪爽，“他早就被定罪了，残害生灵的仙一律不留，这是天界定的死规矩。白荻聚起一群妖怪，占山为王，整个南岭都被他祸害完了。司非府连贬为凡人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让他死。”
果然，白荻仙君的大名就在最前面那几页，矍铄闪光。
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被害生灵的名录，凡人不在少数。
楚云洲自己都是杀过生的刽子手，看下来也不免一愣：“作恶至此，如今才理会？”
闻言，贪狼星君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堪做世间门神，“那厮把山神土地都吃了，四值功曹个个不敢近前，整个南岭如同死窟。前日好容易探出消息，雷部派人清缴，接连碰了两回壁，如何也不肯再去，说罪仙合该司非府来管，帝君便把差事给了我。”
这个无可厚非。
雷部兵多将广，能扫荡世间一切妖物。
可白荻仙君毕竟是神仙，天雷离了诛仙台，便对神仙无效。
司非府有的是对付神仙的法子，早该派贪狼星君出马。
都是嫉恶如仇的做派，他二人一合计，当即领着一队二十名金甲天将，下凡直奔南岭。
一路上，贪狼星君都在痛骂白荻。
据他所言，白荻仙君的原身是长江边的一棵荻花，千年修炼化作人形。其性情温和，一心向善，经常背着药箱游历人间，不计回报地治病救人。
又千年，他得道升仙，位列斗部。
时逢南岭群妖作乱，民不聊生，白荻仙君便自请镇守南岭，天帝欣然应允。
谁能料到，这位白荻仙君居然在荡平妖邪之后，自己做了妖邪。
自此，南岭陷入比先前更加惨烈的境地。
刚一落地，值日功曹就匆匆赶来。
他朝楚云洲和贪狼星君拱手道：“二位来得及时，快去救人。”
贪狼星君见他神色仓皇，忙问：“发生何事了？”
值日功曹不及细说，带着一行人就走。整个南岭陷入一片瘴气中，昏黄晦暗，神仙都看得眼晕。凡人吸上一口，更是免不了高烧头痛。
待绕着南岭脚下，低低地飞过一片灌木丛，就瞧见前方山道上，一群化形不全的小妖，正把几个凡人往南岭里赶。
那些凡人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相互扶持着，垂泪前行。
他们都已预料，此行必然有去无回。
“好个妖孽！”贪狼星君直接落在这群小妖面前，挥着狼牙棒质问：“光天化日，就敢在此拦道抓人？”
那些小妖虽是人形，却披着未退完的兽毛，脸上各类狼嘴、虎眼显而易见。
他们在南岭横惯了，反竖着眉毛打量贪狼星君：“这大汉哪里冒出来的，膀大腰圆，肉也一定肥美，不如带回去红烧。”
有同伴立时反驳：“红烧太腻，烤着吃才有嚼头，滋滋冒油，再撒上盐粒，大王最喜欢了。”
贪狼星君被气愣了，怒道：“放肆！一群毛都没退干净的，竟连神仙都敢吃？！”
他一撒手，狼牙棒朝小妖们飞去，打一下倒一个，那些兽头纷纷开花溅红，妖身竞相倒地现原形。
净是些虎豹豺狼之类。
有个狐狸样的小妖由于躲在最后，反应极快，窜进瘴气中飞快逃了。
楚云洲落地瞧见，拎刀要追，贪狼星君拦住他：“总得有个传话的，把咱们的行踪透给白荻，好教他闻风丧胆。”
说着，他还朝那逃走的小妖大声喊：“给你的大王带个话，司非府来拿他了，让他等着就擒！”
值日功曹担忧道：“贪狼星君此举，会不会打草惊蛇，据说白荻的药箱十分了得。”
“我司非府专拿神仙，什么仙器没收过？还怕他小小药箱？”贪狼星君并不放在心上，“我来打蛇，怕的就是蛇不出来。”
值日功曹也便不再多言，将那些流民身上的束缚解开。
一询问，才知道他们是南岭外某镇的百姓，如今南岭群妖祸害完山里，又把手伸向外头了。
贪狼星君狼牙棒一甩，威风凛凛道：“我乃天界贪狼星君，今日专为尔等除妖而来。”
值日功曹也好言安慰道：“你等先躲一躲，待妖邪平定，即可回来安居乐业。”
“多谢神仙老爷！”百姓们感激涕零，跪地便拜。
拜完值日功曹和贪狼星君，他们抬起头，又打量向楚云洲。
楚云洲将头转向右侧，挡住眼上的疤痕，摆摆手，远远走开。
那些百姓还是执意磕了个头，才陆续爬起来。
值日功曹对南岭如今的地势不甚了解，但岭边的小路还算熟悉，他亲自带路，领着百姓们离去。
贪狼星君则是命金甲天将们随他一起，坐在光秃秃的山石上，原地歇息。
楚云洲望着方才小妖消失的方向，目光定定。
贪狼星君笑道：“楚司刑不必如此提心，如今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想必那白荻已经得了信，如今吓得瑟瑟发抖也未可知。”
眼前是乌云一般的崇山峻岭，妖风瘴气随处可见，飞鸟飞虫却几不可见，可见此地有多凶险。
楚云洲道：“还是，谨慎些。”
话音刚落，静静浮动的瘴气忽然涌成巨浪。
满山小妖呐喊声骤起，不知是几千还是上万，由远及近，直至震耳欲聋，
这当中有句轻声细语，清晰地传出来：“几位莫急，白荻这便来捉你们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药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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