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狐》青夜梧

13、蜀江城（十三）

　　沐府。

　　小期被一阵细碎声音吵醒，她当即从软塌上弹坐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屋中间的圆桌前正坐着一个人。

　　“小姐？”小期小声试探道。

　　坐在桌前的人闻声朝她这边看过来，用鼓鼓的声音说道：“吵醒你了？”

　　是小姐。

　　小期顿时松下一口气来，起身朝圆桌走去。

　　她摸出小包里的火折子，将烛火点亮，见子羽正拿着桌上放着的糕点吃着，责备道：“小姐，这么晚了，你也不叫醒奴婢，这茶是凉的，奴婢去给你重新沏一壶热的来。”

　　子羽只着一身中衣，发髻半散下，配着一支银色发簪，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你现在不多睡一会儿，路上没精神我可不管你。”

　　“真的吗，小姐？”小期附身过去，“叶姨娘会放我们离开？”

　　待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子羽才回道：“为何不呢？”

　　小期不懂，正想追问，抬眼间依稀听到屋外有吵闹声，而这声音不是沐府里的，子羽的院落临街，那些声音好像是从街上传来的。

　　“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吵？”说着，她便想开门出去看看。

　　“小期。”子羽却叫住了她，将身前半空的碟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床铺冷了。”

　　闻言，小期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立即将虚开的门重新关上，她回身道：“小姐是吃了多久了，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子羽趴在桌上，青丝洒了她一身，她偏着头淡笑道：“你做的糕点好吃嘛，我闻着味就醒了。”

　　小期知道自己太笨什么忙都帮不上，也就只有这一点手艺算是拿得出手的，心中顿感一暖，她取出锦被下已经凉透了的汤婆子，哪怕已经六月了，小姐每晚睡时手脚都是冰冷的，必须用汤婆子。熟练地将水替换上，小期将汤婆子重新放好，道：“小姐，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呢，你也再睡一会儿吧。”

　　子羽没有回答，起身擦了擦手，坐在了床榻上，摸出汤婆子抱在怀里，冰凉的手覆在上面，一阵刺痛传来。

　　小期看着子羽半垂的眸子，知她情绪不对，侧身坐在她身边，将她被汤婆子烫得通红的手抓过去握在手里，安慰道：“小姐是想夫人了？”

　　子羽低头靠在小期肩上，双眸一阖，压着声音说道：“有点累了。”

　　小期从小就跟在子羽身边，对于夫人的事，对于叶姨娘的事，她知道子羽很少会露出柔弱的一面（除了演戏时），所以现在她这么说，那就说明她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小姐，我们会找到夫人的。”小期定声说道。

　　昨日的事，婢女替嫁一说，沐府的人其实都知道，他们家小姐之所以不愿成婚，并非是因为薛立的人品或者想等沐将军回来，而是因为沐家真正的女主人林末央在五天前忽然失踪了。

　　而她失踪的原因是因为知道了沐家长子沐子青在边境战事中战败失踪，尸骨无存。

　　子羽不知道是谁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照理说叶兰笙一定是准备将这件事瞒着等她与薛立完婚之后才公布。

　　不该提早知道的母亲知道了，因而犯病不知去向，更加不该知道的她又不敢将此事讲明，因为她不能让人注意到她的消息来源，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了昨日的那一出，不然以她的性子，作何需要演一出替嫁戏码，在叶兰笙面前哭哭啼啼好一阵子。

　　林末央失踪后，子羽曾以此请求叶兰笙将婚期延后，但叶兰笙讲了几十条理由来回绝了，子羽心中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不能多说什么，因为沐子青战死沙场的事她不能挑明了说，这一事牵涉太广，更因为她答应过母亲，必须将叶兰笙视为长辈，即便她叶兰笙只是父亲的一个妾。

　　就算沐府的所有人都叫叶兰笙为夫人，就算外面所有的人都认为叶兰笙是将军夫人，更甚至有的人只知叶夫人不知林夫人，她都不在乎，但是她，她从来没有叫过叶兰笙一声，因为她有她的骄傲和执着，但是，为了母亲和青哥，她可以在众人面前给叶兰笙下跪，哪怕她心里是及其不愿意的。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沐府的颜面，只有这样，青哥的事才不会被叶兰笙拿出来做文章。

　　青哥……

　　一想起沐子青，子羽鼻尖顿时泛起一阵酸意。

　　自她出生起十六年来，她从不曾见过父亲沐展翼，身边最亲的就是母亲林末央和哥哥沐子青，可哥哥在她懂事的时候便被父亲安排去了青云阁学习，一年也就她奉母亲的意思去送衣物的时候能见上几天。

　　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同她一样，已有十六年没有见过父亲，这些年来因为思念父亲更是积忧成疾，在她小的时候尚好一些，但自她八岁在青云阁病倒导致在青云阁山脚住了三个月后，回到沐府母亲便让她住进了东苑，她每日去请安，母亲不知为何总是见了她就流泪，她不愿母亲伤心，后来就没有天天往母亲院落跑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和小期一起生活的。

　　如今母亲失踪，叶兰笙虽然说她已经将此事写信告诉父亲了，但子羽知道，沐子青在战场发生意外，母亲失踪，如果她昨日顺利嫁给了薛立，那等父亲回来的时候，沐府就只有叶兰笙和沐子新了。

　　这不就是叶兰笙所盼望的吗，等那时，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了。

　　她绝不会让叶兰笙如愿的，所以她才安排了替嫁的闹剧，她预备是在小期身份被发现后再跑出来将母亲失踪一事在众人面前挑明，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叶兰笙的真面目。

　　正夫人失踪，做妾的故意将事情瞒下来不说，还要挑这种时候将沐府嫡女嫁出去，只要将这事挑破，那叶兰笙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思便是再也藏不住了。

　　可是，七皇子突然出现。

　　母亲失踪的事本不该让外人知道，但她为了让叶兰笙允许她去寻，就必须撕破她的假面具，可是这位自帝都而来的皇子却说要找林夫人，所以她当即改变了计划。

　　她必须弄清楚皇宫的人为何而来，才能加以利用。

　　至于其他的事，薛立的事已被人捷足先登，但别的事，她需要趁离开前安排妥当。

　　见子羽许久没有说话，小期握着的手紧了紧，“小姐……”

　　“小期，”子羽回过神来，回握上小期的手，淡淡说道：“母亲的事，定是叶兰笙那边下手的，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但既然母亲不在沐府里，那我便不想再演下去了，欺负过我们的，我都会讨回来的，你别难过。”

　　“小姐……”小期心里猛地一缩，眸子里霎时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姐，奴婢没有怎么样的，奴婢只想好好陪着小姐，奴婢只想小姐好好的。”

　　子羽知道小期心性善良，许多事她都不愿计较，但自己与她不同，谁欺负了她，她便会双倍奉还，而若是有人敢欺负小期，那她就要那人尝到十倍的痛苦。

　　她半抬起眼睫，眸光微动间，锐利非常，她没有接她的这句话，而是另起话头，“叶兰笙居心叵测，窥伺着母亲的位子，可从前我却不能对她做什么，我不懂，父亲当初情愿抗旨也不要娶她，为何后来却在去边境的时候留信让母亲照顾她。”

　　小期沉默着想了想，“也许是将军心里觉得亏欠了叶姨娘？”

　　“亏欠？”子羽眸中的光越来越暗，“叶兰笙以夫人自居，甚至将在沐府的权利凌驾于母亲之上，这样宠妾灭妻，当真只是亏欠？”

　　宠妾灭妻？

　　小期闻言一顿，她不太懂这个词，“小姐，将军十多年来都没有回来过，哪里有什么宠妾灭妻。”

　　子羽眸光一阖，轻声嗤道：“叶兰笙仗着自己是皇帝赐婚，便将自己抬了身价，以为自己是沐府的主子了，哼，妾就是妾，哪怕是狗皇帝赐婚的，那也只是妾，哪里还分什么贱妾贵妾。”

　　小期不安地望向窗户，“小姐，你恨皇宫里的人，但也要当心，莫让人将这话听了去。”

　　子羽直起身子，朝窗子方向望了一眼，“放心，周遭有没有叶兰笙的耳目，我可比你清楚。”

　　子羽有了些困意，说完不自觉伸了伸肩。

　　见子羽往后退了退身子，小期弯下身子替她将鞋脱下，“那小姐接下来要怎么做？”

　　子羽缩进被窝中，平躺下，望着床顶道：“之前叶兰笙最希望的就是将我嫁出沐府，但薛立一死，她的计划便落空了，于此，在母亲失踪一事传到父亲那边之前，她便要另想方法先处理了我才行。”

　　“那叶姨娘会对小姐怎么样？”小期紧张问道。

　　子羽侧脸看向小期，微微一笑，“现在立刻再给我找个婆家是不可能的了，哥哥的事她瞒不下来的，沐子新已经回府的消息今天就会传出去了，到时候她定会想办法尽快处理掉我，所以，我猜我们今天就能离开沐府了。”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好了，我要睡会儿了，今晚睡得太少，只怕白日里会没了精神。”说着，她便翻身朝向了另一侧。

　　为什么？

　　因为沐家嫡女可不能死在沐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