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剑》龟缓缓

1、第 1 章

　　油灯的芯子突然晃了悠悠，刚将吱呀作响的木门打开的凤彭郎赶紧用手挡住了风。
　　白日间明明天晴气朗，到了夜间无端便起了这阵风来，倒叫他吹了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奇也怪也，若说银光城近日天气应都是大好，毕竟朝中大事可是特意挑选的日子。
　　即便被这阵风吹得油灯差点熄灭，凤彭郎也不觉得天气会变。
　　他开了虽然上了新色油漆，依然显得老旧的木门，便抬头往东边高出的二楼去。
　　窗边显示的影子依然有两个，看来老板的朋友还没有告辞。
　　本来事情都已经安排的好当当，药粉已经偷偷磨好，热水也早就搬进了他居住的这处柴房间里。
　　可是傍晚间老板的一个朋友突然来造访，老板正是春风得意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时候，眼见着自来珍惜养大的女儿福运大好，竟叫只能从天上仰望的贵人看中，可不是嘴巴都要裂出缝，再也合不拢来。
　　可那人的身份实在贵重，也叫这天大好事老板只能藏在心里，再不敢叫人知道。
　　如今贵人更上一步，如此关键时刻，竟然还想到了自家女儿，想着叫她一起参与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可不是真有了情分，也叫原本知道女儿被贵人看上的老板彻底放下心来。
　　这心头一松，又正是得意之时，见着朋友来访，即便事不能漏，可不叫他留人多说说话。
　　只是却苦了凤彭郎，已经出门来望了两三次，总不见客人离去。
　　这人总是会走，也不必急迫，凤彭郎只好安慰自己，明日罗秀就要准备往仙临观去，天大之事，老板绝不会留人过夜。
　　可不知为了此事，老板还装了生病，好叫酒楼名正言顺的歇业一段时日。
　　如今在罗老板心里，再没有事比他女儿即将去仙临观更重要的事。
　　所以凤彭郎提议歇业几天，专心准备去仙临庙之事，他立刻就同意了。
　　凤彭郎又说不如装作身子有恙，他也觉得不错。
　　又哪里知道凤彭郎心里盘算，反正比起他当初知道女儿被一位贵人看上，态度可是天差地别。
　　凤彭郎心里冷笑，可不是天差地别，罗秀清秀可人，虽然不是多貌美绝伦的女子，对于天潢贵胄来说，却正有别样的滋味。
　　罗老板从不叫她在酒楼露面，就是怕被那个不要脸面的家伙看上，凭他在银光城外区一个酒楼老板的身份，可护不住女儿。
　　知道罗秀被贵人看上，可是狠狠发作了凤彭郎。
　　什么难听话都朝着凤彭郎说出来，什么天生的贱胚子，就不该发了善心，收留外地的鬼祟家伙。
　　凤彭郎倒是不气，唯唯诺诺解释不清，叫罗老板操起木柴打伤了。
　　若不是罗秀哭哭啼啼，说不定罗老板能把他打死去。
　　可笑的是还说是发善心，若不是凤彭郎手脚灵活，能做许多活，又说是外地寻亲，罗老板当初能留下他。
　　别的不说，呆在酒楼的这一年，凤彭郎做事认真仔细，许多事儿都不用老板吩咐，就给做好了。
　　里里外外，可谓是一把好手。
　　就拿酒楼新近往一些不起眼的卫兵处送饭食的事，也是凤彭郎给揽过来。
　　只是开始罗老板觉得这伙计用着有多顺手，罗秀的事发之后，就有多恼火。
　　什么好处都没了，只恨不能把凤彭郎往死里打。
　　这是人之常情，凤彭郎不生气却不是因为理解老板疼爱女儿的心情，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生气。
　　谁会和一个在作用的人生气呢？
　　准备好的水有些变凉，也不知老板何时准备送客，凤彭郎便想着再去取些热水。
　　他用手扶着油灯，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是一阵风来，油灯的芯子跳了两下，竟然被吹灭。
　　风又急又猛，凤彭郎不过是个伙计，也用不上固着罩子的好灯，何况不过几脚路，也懒得特意去拿灯笼。
　　这油灯出门，见了风，可不就要熄灭。
　　只是凤彭郎近日正好心里挂着事，如今眼见油灯熄灭，心里就有些打鼓。
　　娘亲死的时候，他握着娘亲的手，根本不能接受。
　　孤儿寡母，生活艰难邻里见着他，脸上要么是挂着同情的笑，要么就是一脸不屑。
　　可他自小就是个跳脱性子，上墙爬树，偷鸡摸狗，不怕别人的同情，也不在意别人看不上。
　　没爹就没爹，他不是还有娘嘛。
　　可娘身体不好，一日日的终于撑不过去，终于要离他而去。
　　他本想着不能哭泣，不要叫娘亲走的不安心，可是竟然没忍住，眼泪就是流下来。
　　娘亲给他擦泪，要他一定坚强的活着，平安顺遂。
　　瘦弱不堪的女人，说着他不要哭，但分明也是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丢下年幼的孩子，叫他一人孤零零的在世上。
　　有她在，便是身体再不好，也是有个爱他的人在。
　　有了事，总有人一起想办法。
　　而她走了，再不知道孩子会遇见什么人，碰到什么事。
　　若是叫人欺了、骗了，受苦遭难，她这一死，再也不知道，再也不能宽慰。
　　瞒了一辈子，最后在孩子的要求下，她终于讲出了那个困扰了一生的秘密。
　　你的父亲在银光城，他当年赴皇都赶考，久久不归，我生了你，在家乡实在等不下去，带着你想着去皇都找他，死活也好，总要得个音讯。
　　你若想去找你父亲，可以去银光城寻一寻。
　　娘亲拗不过他的坚持，告诉了他的身世。
　　只是你要记着，若是你找到了他，便是他成了一个乞丐，你都要认他为父。
　　可他若是过得好，过得挺好，娇妻美妾，有钱有财，你若与他相认了，便只当不是我生的你。
　　娘亲的话已经颠三倒四，当年的事也语焉不详，说的糊里糊涂。
　　只是知道的事还是叫他震惊，而娘亲说出埋藏心里的秘密，也如同放下了最后的牵挂，闭了眼就走了。
　　他呆坐在娘亲旁边，宛如一根木头，心里悲痛又烦乱，一时是娘亲离去的难受，一时又是对那个从不曾会面，却依然是娘亲念想的父亲的思索。
　　一夜不知如何过去，直到灯芯一闪，油灯灭去，天色微微亮，才闪回了他的神。
　　意识到娘亲逝去，再不能听着她的闻言细语...
　　今夜非常关键，孙若欢花了大力气给罗秀和贵人穿针引线，可不是真要做好事不留名。
　　如今油灯陡然被风吹灭，让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所谋许久之事，决不能出现纰漏。
　　外面突然咚、咚、咚的打更声，还有熟悉的呼声：戌时一刻，看好门窗。
　　他不是说有事要离开银光城？怎么还会来打更？
　　凤彭郎不解，明明都已经告别，如何今夜打更之人，依然是孙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