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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

      现已二十有二的青年正是当年的那小乞丐。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视线从芷桑的服饰扫过。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长安不如你那蛇山,你不该来。”

      内里穿着身金线绣花红裙,外面一件白纱虚虚掩着香肩的妩媚女子,听见他的问话,满不在乎的回身朝院内走去。

      “这样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当年我许你三个心愿,可到现在为止,你也只许了一个。”

      话落,远处的红影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院内的大树上,她双腿摇晃,犹如蛇尾般在空中摆动。

      “我芷桑与旁妖不同,我既已许你此生无忧,那自然不会让你有半分损伤,偏偏你霸着两个愿望至今不许,我这妖啊。”

      她妩媚的声调骤停,双眼紧盯着树下那如玉树般潇洒的男子,右手捂上自己的心脏。

      “我这妖啊,心里放着事,蛇山如何待得下去。”

      她眉角一动,身体如粉末,眨眼间便又消失在树上,下一刻,她已风情无限的趴到了青年的胸前。

      “你瞧瞧你,耗费十年才取得这状元之位,若你早早许下心愿,恐怕你此刻早已是朝堂之上的重臣。”

      芷桑身如无骨,懒懒的倚靠在青年的怀中,手指从男子的耳边滑过,柔柔的,刚过耳垂便被身旁这人攥住了手。

      “芷桑,我与你说过不要将蛇族的习惯用在我的身上。”

      女人被这人握住手腕,也不挣扎,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得更紧了,胸前的波涛汹涌正压在男人的胸膛前,女人的左手更是不安分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是噙着男子的耳垂道。

      “哎,你将人家的手捏疼了,还怪我。”

      她嗔了句又道。

      “难怪凡人都说小孩最可爱,姐姐我啊,还是最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

      “你既然这么喜欢一个人往上爬,或许五年不够你思考,正巧,我要闭关修炼,十年后再来寻你,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将这两个心愿全给许了。”

      她眉眼猛的一冷,随后又变作一池春水,身影也同轻烟一般,烟起,人已消失在原地。

      明明怀中尚存此人的温度,就连右手仍是攥着她人的姿势,可怀中人已如空中鸿雁,早已不见。

      苏道青站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方叹气。

      “以前是五年一约,现在是十年之候,可我的人生有几个十年,能等你几次。”

      “心愿与我又有何用呢?”

      “难道还能赐我一个你?”

      ————————————

      又一个十年。

      三十二岁的苏道青已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世人都道他迂腐,谈事不去青楼,美酒珍宝西域美女,于他不过是穿肠毒.药。

      他越是如此清高,皇上越是重视他。

      当年那个一掷百两买一个小宅的人,现已有了皇上替他修建的府邸,赏赐他的随从土地,他显然已入达官贵人之列。

      今夜月色撩人,树梢落满银辉,红梅白雪已是十月天。

      他点了一盏烛灯,将手炉放于旁侧,细头毛笔正在明日将要呈上去的奏折上挥洒。

      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

      是有人敲窗。

      他起身推窗,落了满地白雪,窗旁正有一女人,黑发红唇,发梢上沾着几团白雪,生了寒意,且那人就穿了件单薄的夏衣。

      “小乞丐,好久不见。”

      她站在窗旁对他挥手。

      他呆愣,只觉十年时间,她依旧没变,美艳如常,可借着月光,她又添了几分仙气。

      “你这小乞丐怎不邀我进门一叙?”

      “你……进……”

      他吞吐的话还未说话,这人已又如一道雾气,消失在屋外,他心一颤,连忙回身,见她正站在桌前打量着奏折。他反手关窗时,意味不明的长呼了一声。

      “呦,十年不见,你已坐到丞相之位。”

      她背负着双手皱着眉深思。

      “那不知我的承诺何时才能兑现……”

      “我并无心愿。”

      芷桑白了他一眼,坐到椅子上。

      “这可真叫我这个妖为难,早知道当年就不应该一时兴起,让你去替我破阵,反正不出百年,我也能出来。”

      “当年你为何被镇在阵法中?”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她伸出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眨了眨眼睛。

      “可惜我已经忘了,我现在只想杀了他人,取了他的骨头,做我蛇山中的一把骨椅。”

      她顿了顿,蓦的抬头朝苏道青伸开双手。

      “好累,抱我去睡觉。”

      “男女……有别……”

      “你若不愿那便唤个仆人进来,我来时见你院中守门的小哥,长得倒是和我心意。”

      她抛了个媚眼。

      “他是我府中之人,岂能让你一蛇妖将他缠住。”

      苏道青好似认命了,上前背对着微蹲,示意芷桑趴在他的背上。

      芷桑并未因他对蛇族不屑而动怒,她扑到苏道青的背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由着他托着她的大腿将她背起。

      书房中是有床榻的。

      可刚到床榻,她却在他背上摇头。

      “我不要在这里睡。”

      “那你想去哪里睡?”

      “我想去看月亮,还有你府中的红梅也生得极好,我这十年未出来,倒有点乏了。”

      “可下人……”

      “我叫他们全忘了我便是。”

      说着说着,她便在他背上不安分的,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我如此美貌,怎得在你此处总怕人瞧见我。”

      他张张嘴,没说出心中所想,自也没反对,背着她出了书房,一路畅通无阻,等二人走至红梅林中,女人方才悠悠道。

      “我见你那奏折还未写完,你便同我嬉闹,你这人怎得如此心好。”

      他摇摇头,解释道。

      “无妨。”

      “为人为妖还是冷血一点更好,百年前,我觉得我的血热过,可却叫人一盆冷水泼来,整整三百年,我恨之无法。”

      “现在纵是出来了,修为也大损,待你百年后,我便要回荼山了。”

      “荼山?那是哪里?”

      “一片黄土之地,那里没有月亮,不见天日,不生杂草,未有生人。”

      “但是……却充满了杀戮。”

      “进去的人都死了。”

      苏道青的双眼猛得睁大,他颤抖着声音道。

      “那你为何还要进去?”

      “妖是记仇的,尤其是像我这样被人欺骗,抽掉半身筋骨的妖,此生若不能报仇,我何苦苟延残喘。”

      “他为何待你如此狠?”

      “因为我是妖啊。”

      女人的声音低沉,失去了她一惯的勾人,苏道青反而有些不适应。

      “妖本就不为世道所容。”

      “可我偏偏就要以一身之力,搅的这三界无光,可惜啊,养了这么多年,筋骨倒是长齐了,修为始终没恢复。”

      “疼吗?”

      女人一时哑声,而后调笑道。

      “当年你问我何处疼,今日又问我疼吗?”

      “可这世间百般痛苦,无一不疼。”

      “先是心死,而后身冷,再入冰渊,辗转反侧,何处不疼?”

      “那修仙真能百年不死?”

      “小乞丐你想修仙?修仙能叫你十年如三年,百年不过三十年,待你进得永我之境,十年不过一年,也算得百年不死,待你除了我这么一只妖后,你更能立地成仙,千万年不灭。”

      “不,你不会是剑下妖。”

      闻此女人又笑了。

      “就凭你,百年之后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可莫成了我手中之血。”

      二人再未开口,只静静看着这红梅傲雪,天亮之时,女人要走,这次苏道青道。

      “莫要再来了。”

      “为什么?”

      他看着满地白雪,身后似重山压在心中,久久未语,半柱香后,女人已走,他还做着托举的动作未停。

      “因为良辰太短,苦愁漫漫。”

      岁月如白云苍狗,转瞬即逝。

      三十六岁的苏道青在某一日清晨,辞去丞相事务,辞掉太傅官职,轻装出城,拜得一寺庙住持,愿剃发修度。

      老和尚言他尘缘未了,不愿替他剃发,他长跪三日不起,住持见他决心已定,悠悠长叹,招他入得寺来,沐浴更衣,剃度出家。

      从此,一代名相竟成了寺门的扫地人。

      许多人不解,就连芷桑也不明白了。

      那日正是苏道青四十二岁的生日,他沉默着将寺门的九十九阶台阶扫净,待走到最后一阶时,红衣女人正盘腿坐在台阶上,歪着头看着他。

      “小乞丐现在成大师了,不知会不会收了我这小妖怪?”

      “施主莫要说笑,佛门清净不容女施主进院。”

      “和尚你不老实,我明明坐在院外,你偏要叫我进院。”

      女人二十岁时的相貌,美艳得如同他池中养着的那尾红鲤鱼,朝自己摇动尾巴时,搅动水涟一圈一圈,也害他的心海泛波。

      前半秒她还坐在台阶上,下半秒她已出现在他面前,她站在高一处的台阶上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柔声道。

      “和尚,你长皱纹了。”

      是啊,他只是这万千蜉蝣中的一道虚影,怎抵得过时间的侵蚀。

      面前这人吐气如兰,他索性闭上眼睛。

      “施主越矩了。”

      芷桑生平不喜有一,那就是有人同她提规矩,她一自深山修炼而来的妖怪,无父无母,有何规矩?同她讲规矩的人大多都已死在她的手中。

      可她允诺过护他一世安稳。

      芷桑皱着眉紧迫的盯着面前这人,苏道青也已有所感,正欲抽身而走,一温润之物贴上了他的唇瓣,他猛得睁眼,她的唇正在他唇上抿动,相隔咫尺。

      “你……”

      他刚张嘴,女人的舌头就已伸了进去,贴着他的舌头微微一勾,便欲收回,谁知这本像个稻草人一样的男人,忽得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唇分。

      女人揉着自己的嘴唇笑道。

      “原来亲人是这样的感觉。”

      “我看你这和尚也不守规矩。”

      “我……”

      “和尚,计划有变,我现在就得回荼山了,我来是向你道别,当年赠你的那块玉佩能护你一次,但我来时算过你的八字,你后面平平,并无大波,想来是能一生顺遂。”

      “趁我还在,还有两个心愿你得快些许了。”

      他这次没再提‘施主’二字,沉默道。

      “我要你能从荼山平平安安回来。”

      “可就算我回来了,你也早已消失在这个世间,这心愿与你来说并无好处。”

      “有的。”

      “什么好处?”

      “知你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好处。”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允。

      “再无其他心愿?”

      “并无。”

      “那有缘再见。”

      芷桑同她来时一样匆忙,走时连一缕清风都未曾留下,男人站在原地很久,久到日暮西斜,余晖浸寒潭。

      他方才拾起那根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扫帚回了寺内。

      此后辗转三十一年,未再得一见。

      苏道青死时,正坐在自己的厢房中,小和尚前来送食,惊觉师伯早已去世,面前的白墙正中挂着一副丹青。

      画上女子一袭红衣,坐在高高的树上,眼神迷离,双腿犹如空气,若影若现,画下写着这么两句话。

      “十年颠簸,街头巷尾,万般苦楚,无一不知。”

      “一生苦短,唯你如光,耀我前路,漫漫无期。”

      小和尚惊慌之间,转身唤人,那副画突的燃烧起来,最后连一丝痕迹也未剩下。

      荼山,一场酣战之后。

      芷桑正在沙地里仰面休息,有风吹过,她猛得睁开双眼,右手一挥,一团光影出现,只见那老和尚背对着她,歪头而去。

      看来大限已至。

      她如此想到。

      右眼却有泪流出。

      我为什么要哭?

      再也不需要去催促一个人尽早许愿,她应是庆幸的。

      可泪水越发汹涌。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当自己是失了一位老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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