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他》这个六月超现实

2、第二章 人鱼

　　客厅放了个鱼缸，里头只养一条鱼，品种是凤尾。

　　作家看着浅蓝的鱼尾，忽然来了灵感，很快一个蓝发蓝眸的男人跃然纸上。他欣喜地说：“正好当我新小说的主角！”

　　然后他给鱼起名，叫缪斯。

　　灵感之神。

　　作家却不知道缪斯的奇特——当他在书房埋头苦写，鱼晃了晃扇子般展开的尾，吐出一串水泡，用妖怪才听得见的声音感叹：“我的主人，好像有点傻气呀！”缸里明显超出寻常观赏鱼食量的颗粒浮浮沉沉，被尾巴不经意推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味。

　　若是按作家的法子养鱼，这时候缪斯早该翻白肚了。

　　幸好他成了精。

　　回想那天，凤尾鱼群中有一条突兀地拨开脑中迷雾，初次意识到自己之外还有许多存在，下一刻便被捞起来送往了观赏鱼店。正巧作家外出取材，迷路绕到了小市场，好奇地进门一看，立时被他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缘分。”缪斯肯定地自言自语。

　　作家是个时常沉浸在想象中的人，见了一朵花、一棵草都会联系到小说，更何况漂亮的凤尾鱼，激发他兴趣似乎理所应当。于是缪斯变成了所谓的角色原型，每晚作家习惯性地回顾一天努力，坐在沙发上看稿子，他也会凑近，一边觉得羞耻一边目不转睛阅读。

　　书里的他身世成谜，一路追寻，渐渐深入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关于异类的实验。今晚，剧情进行到关键，他在刻意筹划的意外中坠入大海，却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奇异——

　　“……重重坠落，他却像鱼游动，仿佛觉醒了某种天生的能力，使他欣喜又恐惧到周身战栗。隔着不断涌动的波涛，他与岸上的混乱遥遥对望，忽然，那些画面全变成了蓝色，大海茫茫的蓝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他沉默地转身离开，感觉从未有过的孤独，以及无处可归的不安。”

　　与缪斯同时惊叹于这段文字的美妙，作家感慨，又动笔改了几处，精益求精。

　　而在他身旁，几乎害羞到要用尾巴遮住脸的缪斯暗想：原来他喜欢这样的我？事实上，妖怪迟早要变成人形，融入这世间，先前他没控制住力量，不小心入了对方的梦。梦里仍是不完整的形态，半人半鱼尾，结果有了这小说。

　　因此他对“缪斯”二字受之无愧。

　　终于结束一天工作，作家松了口气，将稿子摆整齐，又转过头对贴着玻璃的鱼随口道：“很快就到结局了……到底是活，还是死呢……”

　　缪斯悚然。

　　这晚作家睡得很沉，梦见自己浸在茫茫海中，蓝发蓝眸的男人游来，尾巴扫过他的腿，酥酥麻麻。

　　对方有些不高兴：“你要杀了我吗？”没等作家回答，他又贴近，放缓了语气，“既然你喜欢我，觉得我好看，就应该写一个好结局。”他说话时，水泡慢悠悠飘起，配上这张脸，倒是让作家有些忍俊不禁。

　　醒来时天还没亮，作家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依稀有印象，在梦里许下了“主角会活下去”的承诺。这分明是个梦，但他越想越觉得该改一改小说的走向，也是昏了头。等被迫早起的编辑收到消息，更是惊愕地说：“你睡傻了吧？”

　　“我的角色不想死。”作家老实回答。

　　编辑很无奈。

　　等小说正式出版，作家的粉丝纷纷传言：“大大谈恋爱了吗？居然不是全灭结局！”过去作家总写悲剧结尾，无论他们如何哀求，都不愿改变风格。然而，这回作家竟然让主角作为人鱼与人类的孩子存活，无论陆地还是海洋，都温柔地接纳了他，简直是“被偏爱得有恃无恐”的真实写照。

　　收到这些反馈，作家屈起手指叩叩鱼缸，引得凤尾鱼转了个圈：“我确实很喜欢这个角色……”若不是他亲手写下，知道对方不存在，恐怕免不了爱上。但人鱼只活于文字以及他的梦境，作家摇摇头，暗想自己写小说久了，脑子都有些不清楚。

　　那么真实的、湛蓝的眼睛与尾巴，仅仅是幻想而已。

　　察觉出对方的失落，缪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对方也听不懂。

　　作家又做梦了。

　　这回人鱼挽住他的手：“你会害怕吗？我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变成真正的人。”

　　“我当然不怕。”作家脱口而出。

　　谁会害怕一条美丽的人鱼？

　　随即，他在胸口闷闷的感觉中醒来，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大半的床被鱼尾弄得湿漉漉，对方先是心虚，紧接着露出称得上理直气壮的神情：“你说好不怕的！”作家怀疑还在梦里，伸手去碰，指尖被一丝蓝色的头发缠住，也带着水的气味。

　　“鱼缸太小，我出来的时候，就割断了好多。”人鱼皱了皱眉，像在可惜。

　　终于回过神，作家缓缓攥紧了那缕发丝，收敛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这样也很好看。”

　　“真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