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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声暂歇 ...

  •   郎朗晴空,日照高头……
      “诶,大家都让一让,别挤!”
      “谁踩了本大爷的脚!”
      “今儿个小爷运气好,占了个前排,得嘞!”
      四月里最普通的一天,暖风照旧熏得人儿醉,天气大好的日子最是舒适,走在外面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并不会出汗。
      可此刻硬着头皮恨不得把脑袋削尖往前钻的人们却不这样想。
      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本是僻静之处的茶楼外乌泱泱一片人头。间或几声“云糕酥饼芝麻馅嘞”的叫卖声穿插其中,也很快被压下去。
      茶楼内倒是安静许多,只余茶盖磕碰茶身的撞击声以及店小二来回倒茶的脚步声。偶尔有客人吃茶吃乏了,就伸长脖子朝楼上的方台望过去,见一桌两椅孤零零地仍摆在那儿,又撇了撇嘴仍旧慢慢地啜饮。
      细细想来,这楼里楼外也没什么区别,无论是楼里的高官侯爵之徒,还是楼外的引车卖浆之属,都是为了观赏今天的这一场对弈才聚集在一起。
      等了许久,厚重的布帘才被掀开,楼里的看客赶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却见原是茶楼的掌柜慢腾腾地走了出来,等走到方台正中间捋了两把八字胡,才慢悠悠道:“请——翰林院二品棋博士范君楠!”
      恭立在布帘旁的侍者还未来得上前,只听“唰”的一声,来人甩帘而出。由于过于用力,布帘的一角竟翻卷缠绕上悬挂的横绳之上,侍者又赶忙踮脚将其放下,各位看客只听得里间一声轻笑溢出便再窥不得半分半毫。
      再看出来那人,剑眉星目,鬓如刀裁,高高竖起的玉冠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墨蓝色的衣装更衬出其丰神俊朗之姿。
      掌柜偷眼瞄到那人紧抿的嘴角,扶正头顶的瓜皮帽,虚握拳咳了咳,又朗声道:“请——翰林院二品棋博士施衡北!”
      里间端坐的那人方不紧不慢地伸手取出怀中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水珠,而后站起身来踱向布帘。
      随着侍者卷起帘子的高度,先入眼的便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而后月白色的衣服上垂挂着一块质量上乘的玉珏,最后才是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俊颜。就连那块普普通通的碎花布帘都似沾染了仙气,不再是凡品。
      等行至桌椅前,施衡北才看见范君楠早已坐在椅上,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圆润的棋子,另一只手的食指曲起关节一下一下敲在木质的围棋盘上,颇有节奏。
      施衡北心中暗笑,仍是照着规矩朝他作揖,也不管对方扭向一边的头,对着掌柜一拱手便施施然落座。
      两人已对弈多年,自然是不用那套“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的规矩,施衡北自然而然捻起一枚黑子,也不多做考虑便落在“星”上,而后抬头一笑。
      范君楠也早已收起刚刚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并不因为是这局棋刚刚开始就随性而来,微微拧眉,但很快也落下一枚白子。
      二人便这样你一手我一手交替落子起来,速度也渐渐放慢。
      楼外的人虽不能亲眼看到,但茶楼早已在外面一棵一人围的大柳树下竖起一块巨大的铁质围棋盘,棋子便由磁铁制成,比寻常的大上三四倍,如此方便远处的人也能看到,又请来懂棋又能说出些门道的老师傅来讲棋,楼里自有侍者负责将二人落子的位置用绢布一一记下,来回两边跑拿给他看,再由老师傅为台下半知半解的观众讲解其中妙处。
      因此围棋虽艰深,但大宋上上下下尊棋、尚棋,普通老百姓更是崇棋、爱棋,甚至以自家能出一位棋手为荣。
      今日便是大宋开国来围棋天赋最高的两位天才少年郎,每季一次的例行对弈。
      “大家看啊,施衡北这一手真是妙!古语有云‘金角银边’,这句话就是说啊角落和边上的位置最好!这黑子正好堵住了白子这条鱼的鱼嘴处。真是妙啊!”老师傅拂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楼外的看客此刻都安静下来,仔细听着老师傅的讲解,若是没听懂便又自己再慢慢品味一回,等咋摸出味来就大叫一声“好”,再向仍未看清门道的同伴细细讲解,颇有自得之意。
      楼里的看客此刻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恨不得把头伸到方台上好把眼珠子贴着棋盘看,渐渐地连喝茶的声音也消失殆尽。
      而方台上的两人业已进入白热化胶着状态,范君楠此刻死死盯着施衡北“提子”的手将自己的无气之子清理出棋盘,又见那双似乎天生就是用来下棋抑或煮茶抚琴的手又悠悠端起桌旁案几上的一杯热茗,凫袅的白气氤氲了那人精致的眉眼,他只觉得指尖捏住的棋子有些烫手,俄顷便将这子又丢回棋钵中,意为弃子。
      施衡北见他如此,便不再逗他,放下茶盏又专心于棋局之上,刚刚范君楠弃子看似无法,实则是将这一难题抛给自己,以退为进。看来,他这几个月的勤学苦练还是有些成效的。
      沉默思考了十息左右,将手中黑子落在天元处,施衡北微微勾起唇角:敌不动,我自岿然不动。
      …… ……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范君楠一撒手,整个人便似没骨头般瘫在木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恨不得此刻给他一张卧榻,无需什么朱漆金雕黄花梨贵妃榻,简简单单一张银杏围板榫攒罗汉床,他就能一梦到天明,再不管此间事。
      终于……结束了!真是累死个人,费神又费力!
      立于一旁的侍者见二人着子完毕,便走上前数子计算胜负,将双方死子清理出盘外后,对任意一方的活棋和活棋围住的点以子为单位进行计数。
      范君楠没太在意,将头搭在椅背上仰面看茶楼房梁处的壁画,眼睛却没有聚焦,再精美细致的画也是几大团颜色的拼接、交融,没过多久,便抬手重重揉了两下太阳穴,看得头晕。施衡北更是没有看那棋盘一眼,只盯着范君楠露出的一大段脖颈以扇遮唇,低掩其笑。
      这边两位侍者各数一人倒也麻利,不多时就已清算完毕,将结果依旧写于锦帛上快速递给茶楼掌柜。于是,掌柜再次走上方台,朗声道:“黑子——胜!”
      范君楠连表情都没有变动分毫,只是坐直了身,随意活动了下筋骨好让早已被一层密密的薄汗打湿的衣衫不那么贴紧皮肉,实在黏腻难受得紧。
      高手过招,一招看老。从施衡北将那黑子堵住自己的鱼嘴之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余下的那几步或许在施衡北看来只是自己的负隅顽抗罢。可是,范君楠的眼神闪了闪,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鹿死谁手!唯有拼尽全力才算不负了这一局和自己三个月来的日日钻研!
      想到这儿,范君楠爽朗地朝着施衡北一拱手,道:“范某甘拜下风。”施衡北亦起身朝着他又是一作揖,笑道:“承认承认。”
      等到范君楠下楼时从他身边经过,施衡北方听到那人压低了嗓子沉声道:“哼,虚伪!”他也不恼,只是弯了弯月牙似的眼,垂眸不语。
      楼外的看客很快便知两人胜负,对这结果倒也不惊讶。京城里但凡关注棋坛的都知道施家公子和范家少爷从小便在一起学棋,两人下了十几年的棋,便也做了十几年的对手,但范少爷从未赢过施公子。即使这二人相继供职翰林院被圣上钦封棋博士,施衡北仍是压范君楠一头,所以才有了这每季一惯例的对弈——或者说是——挑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声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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