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陈年》酱风鱼火

9、仍是公主

　　诺大的操场，“一二一”此起彼伏着。

　　重点班的方阵里，第一排女生踢着已略略像样的正步走到了对面。

　　教官视线转回来，叼着哨子吹了一下，嗓音比哨声洪亮，“二排，齐步走！”

　　二排一往前走，后头的男生就纷纷笑了起来。

　　“停！”黑面的教官又皱眉了，“二排三列，出列！”

　　丁禾意识到是自己，忙站了出来，却听教官又命令道，“单独走一下!”

　　丁禾以为是她动作不标准，众目睽睽到底又有些紧张，一紧张一伸手一投足……

　　“哈哈哈哈哈哈……”男生们笑得更加厉害了。

　　丁禾无辜地站在阳光下，瞪着一双猫儿一样的杏眼一脸懵逼。

　　教官拧着眉道，“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吗？”

　　丁禾诚实地摇了摇头。

　　“谁来给她示范一下？”

　　程言周围那一帮子男生抓住了机会开始起哄。

　　“程言……”

　　“班长……”

　　程言：“……”

　　丁禾：“？？？”

　　班长啊，教官也没多想，“五排九列，出列。”

　　程言从队伍里出来，神思却有点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怎么也摆脱不了丁禾的时光。

　　如今的他见了如今的丁禾还讨厌这种感觉吗？大概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地有些觉得亏欠，这种亏欠感让他想为丁禾做些什么。

　　他手长腿长的，正步踢得标准又好看，教官露出满意的神情，转头对丁禾道，“看见了吗？”

　　见丁禾仍是迷茫，教官朝程言那一指，“去跟他走一遍。”

　　丁禾依言走了过去，跟程言保持标准的一臂的距离。

　　“齐步走！”

　　第一步十分顺利，然而第二步……她的胳臂一摆，就那么生生地跟程言撞在了一起，顿时两个人的步伐就乱了……

　　丁禾终于明白了，她囧了，脸红得不能再红了……原来她竟然是传说中的同手同脚？

　　男生们的哄笑声更响亮了……

　　教官走过去对她说，“现在明白了？”

　　丁禾瘪着张嘴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走一遍。”

　　丁禾刚出了这么大一个糗，整个人还是慌的。

　　只见她左腿伸了出去下意识地又想摆左臂，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忙想把左臂收回来，却连左腿也一道收了回来……而后…而后就手足无措彻底乱了，很是狼狈。

　　她咬着唇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连教官都不由地想笑，却板着张脸一指旁边的空地，“班长去那边单独教她，其他队友继续。”

　　丁禾耷拉着脑袋跟着程言走了，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哦……”

　　不过丁禾只需要面对着程言，就自在地多了。

　　六年级时她转学去了里坞，一朝从浮华上跌落，沉淀了许多，也后知后觉地看清了一些事，比如程言并不像当初自己以为的跟她那么要好这件事。

　　但她总归是熟悉程言的，在他面前丢脸也不太在乎，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是安之若素地等着程言教她。

　　不太自在的却是程言，他手指抓着帽檐转了转，“那个……你这个大概是习惯的问题，克服一下就好，起步对了接下来一般也就不会出错了……所以我们就着重练一下起步……”

　　说着他站到丁禾身旁来，不厌其烦地带着她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丁禾不太习惯这样的程言。

　　在她小时候的印象里，程言这样的温和耐心是属于除丁禾以外的其他人的，而面对丁禾，他的礼貌是不周全的，脾气是不那么好的，也总是透着股不耐烦的。

　　“腿要抬高一些，手臂摆动要干脆。”

　　程言纠正完她同手同脚的错误，又自发地增加了额外的教学内容，“停，你先定住。”

　　丁禾金鸡独立般地站在那。

　　程言把手伸到与她膝盖齐高的地方比划，“要踢到这里。”

　　丁禾努力把腿往上抬了抬，程言“嗯”了声，“就这样，保持一会儿。”

　　丁禾：“……”

　　她的平衡其实已经到极限了，时不时地晃悠一下，腿也渐渐垂了下去。

　　偏偏这时程言还俯下身提起她的裤脚想要纠正她，就在此时她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后倒去。

　　程言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去，丁禾也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两厢尴尬，心跳声却在夏日里乍然作响，两人如同触电一般地同时缩回了手。

　　“差不多了，”程言面上装作没什么，沉静得很，“回去吧。”

　　丁禾低眸“嗯”了声，正了正歪掉的帽子走回队伍。

　　程言跟在她身后，悄悄握了握手掌，掌心似乎还有她的余温。

　　他回味着，脑海里忽地冒出个念头，丁禾的手……怎么这么软啊……

　　丁禾归队的时候，大家正在树荫下休息。

　　“丁禾。”姚若霏忽然叫了她一声。

　　丁禾闻声转了个方向走了过去。

　　姚若霏身材十分地高挑，是她们这排的排头，身旁恰好是一株槐树，她就懒懒地倚着。

　　她旁边的女生凑在一块儿聊天，她却只是独自远远坐着，冷冷清清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丁禾也有些疑惑她为何会主动叫自己，却见她掏出一只小小的防晒霜，上头全是不认识的文字，“给你吧，都晒伤了。”她指了指她的颈后。

　　丁禾用手碰了碰，果然一阵刺痛，怪不得那火辣辣的感觉总褪不去，然而她却没接，“我有，只是忘记了。”

　　小姨一早就给她买好了的，只是被她落在里坞忘记带过来了。

　　姚若霏是个懒得跟人拉扯客气的人，一把拽过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头一塞，“拿去吧。”说着帽子往脸上一盖，继续倚着树干闭目养神。

　　丁禾低眸看着被塞进来的那支防晒霜，笑了笑，转身往李芊芊她们那边走了过去。

　　而她没瞧见的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姚若霏拉下了帽子，对着远处的程言翻了个白眼，而程言正好也望了过来，对她投去淡淡的一瞥。

　　切，什么毛病，送支防晒霜还遮遮掩掩，幼稚。姚若霏一甩帽子，又扣在了自己脸上。

　　丁禾握着防晒霜走回自己那边，刚一坐下，李芊芊同另外两个室友都围了过来。

　　她们宿舍六个女生，只有四个是自己班的。她和李芊芊是农村中学上来的，另外的闻清和柳萧不过是因为家里住得太远来回不方便罢了。

　　到底是一同睡了两晚的人，彼此间也熟络得快一些。

　　闻清惊奇地看着她手里的防晒霜，“丁禾，姚若霏给你的？”

　　“嗯。”丁禾点了点头，拧开盖子在手指上挤出一段往脖子后头伸去。

　　李芊芊帮她提着马尾辫，她是个文静的姑娘，甚至有些怯懦，心却是最细。丁禾朝她和善地笑道，“谢谢。”

　　柳萧也凑过来，“丁禾，你跟姚若霏很熟吗？”

　　熟不熟的丁禾还真有些说不上来，“唔…我们是小学同学。”

　　“大家都说她不好接近呢……”

　　丁禾抹着防晒霜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不好接近吗？当年的姚若霏可是人人都抢着接近的，而自己才是不受欢迎的那个。如今一上了高中，竟然就反过来了似的。

　　也是，从前的姚若霏便是十分傲气的，公主的傲气，只是那傲气并不太深浓。四年过去了，她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常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的傲气也与日俱增，仿佛成了一堵厚厚的屏障，将自己和他人隔绝开来。

　　这个年纪的女生最喜抱团取暖，也是最要脸面的，谁也不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再加之姚若霏那令寻常女生望尘莫及的身高和特殊的艺术生身份……

　　丁禾本想替姚若霏说些什么，可朝她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

　　只见她仍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修长的腿包裹在军裤中优雅随性地摊着，盖着帽子与世隔绝。

　　丁禾只笑了笑，公主她大概也不需要吧。

　　“灭绝来了。”柳萧眼尖，忽然悄声提醒闻清。闻清略高一些，不与她们三个排在一块儿，而是排在偏右的位置，闻言偷偷溜回了自己那边。

　　正恢复了些元气在笑在闹的少年忽然纷纷地静了下来。

　　吴美丽没打伞，就那么顶着烈日走到他们跟前，本就严厉刻板的一张脸被照得惨白。

　　她也不多废话，“通知两件事，第一，今天开始晚自习。”

　　“啊？”

　　“老师，还在军训就晚自习啊？”

　　“是啊老师，军训很累的……”

　　学生们顿时轰轰烈烈地炸了窝了，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连灭绝的赫赫恶名都无法阻挡他们脱口而出的抱怨。

　　吴美丽显然早已料到了，“不自习也成。那么宣布第二件事，军训结束当天，摸底考！”

　　“啊？”

　　“啊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吴美丽板着手，提高了声音，“不自习的，并且比中考名次退步的，退一名跑操场一圈，退两名跑两圈，退十名的跑十圈！”

　　“……”

　　这就是灭绝，简直灭绝人性啊。

　　趁眼皮下的那群少年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的功夫，吴美丽乘胜追击，“现在不自习的可以站出来。”

　　锐利的视线缓缓扫了过去，一颗颗年轻的头颅在她眼风的压迫下沉重地抬不起来。

　　“没人不来是吧？”吴美丽点了点头，“7点自习，来得及的都回去洗个澡，别弄得教室臭烘烘的。”

　　她转身走远的一瞬间，不知谁先幽幽怨怨地说了一句“高中生不是人”，接着哗然声、叹息声骤然齐齐响起，漫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