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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里不知身是客 ...

  •   明道元年秋,新帝赐死前朝惠宁公主,一纸诏书将汾州太守李若君召回东京。

      诏书有两道,一道是下去了汾州召她回来,另外一道也是下给她的,要等她回来后再宣读。

      新天子最终也没有等到李若君回京,最后驸马府的人是在东京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失踪数日的汾州太守尸身,就在前朝公主尸体旁。

      赵宛如死后,李少怀亦自尽于她身旁,十指紧扣。

      而那道莫须有赐死的罪诏被新天子烧毁于福宁殿。

      一夜秋风过去,赵宛如从噩梦中惊醒,牵机酒发作的痛让她深深后怕着。

      昨夜她本是生着大气的,原以为李少怀会追过来解释,可没有想到等了一夜都不见人。

      “这梦...是我死了之后的吗?”赵宛如皱着眉,窗外的暖阳照进了房间,掀开被褥起身时又想起了昨夜的事,于是心中生着闷气的走到了梳妆台前。

      从床头到梳妆台,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的气便烟消云散,就连褶皱的眉都舒展了。余下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愧疚。

      擦得发亮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净白的宣纸,上面压着一支金雀钗,金雀上的眼睛是绿色的。

      赵宛如轻轻颤着双眸,将金钗拿起,金钗下压着的字清晰可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这是后主那首词与昨夜谜题相对的第二句。

      李少怀不仅善诗词,一手行书写的也是极好,颤笔行文,线条遒劲,有如寒松霜竹。这种字体,赵宛如在大内也见过。

      “小柔!”

      小柔闻声轻推门入房,“姑娘可是醒了,阿柔这便替姑娘...”

      “她呢?”

      小柔愣着眼,“她?”眼珠转了转后明白道:“真人今日一早被官兵带走了。”

      小柔原本觉得是李少怀自不量力的过来勾搭她家姑娘,可后来赵宛如的举动让她出乎意料。

      赵宛如将金钗拍到桌子上立起身子,“什么?”

      她家姑娘啊,就算是对官家与圣人的事都不会这般着急,“姑娘您先别急啊,是唐州知州将真人请到府上做客了,说是谢恩。”

      昨夜她听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议论着,李少怀救的女子是唐州知州的女儿,赵宛如这才又坐下。

      “小柔替姑娘梳妆吧。”

      铜镜前未上妆的人,因昨夜的没睡好,眼里有些许的憔悴,“她可有说几时回来?”

      小柔摇着头,“看他们的架势,定然是很看重真人了。”

      “如何说?”

      “接人的是知州府的大马车,听他们的话,似乎知州府是听过玄虚真人的名讳的。”

      赵宛如皱起刚画好的眉,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起身出房找了张庆。

      “主子。”

      “派人盯紧知州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报我。”

      张庆点头,抬眼问道:“真人哪儿,要不要另派人看紧?”

      赵宛如横了他一眼,张庆低头躬身,“庆知道了。”

      赵宛如这才松了口气的回了房。

      “姑娘,原来这金钗,是送您的呀,今儿早上我还看见真人手里拿着的。又见她去了三姑娘的房里,还以为是要送给三姑娘的,这金钗真是好看。”小柔望着羡慕道。

      她不便去女子闺房,想来想去也就只能请赵宛如的妹妹帮忙。

      这也等于进一步与赵静姝挑明了,李少怀也在意赵宛如。

      赵宛如想着心中一暖,拾起金钗,“去将我那个檀木盒子找出来。”

      小柔听着她的话,翻寻了他们带来的大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用绢布包裹着的小盒子,其大小刚刚好能装下那金钗。

      绣花的绢布刚散开,里面便飘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檀香,盒子盖头是镂空的雕刻,恰好雕的也是雀,一只站在海棠枝上回头张望的雀。

      “这紫檀木盒子是先皇在姑娘你六岁的时候赐的,姑娘平日里都不舍得拿来装东西,今儿是要用来装真人送您的金钗吗?”

      赵宛如点头。

      小柔感慨,果真自家主子是对那道长生了儿女心思,不仅将圣上赐的玉碗送给了人家,就连这先帝送的盒子也被她拿来装道士送的东西了。

      儿女长情人都有,可是小柔还是不得不提醒着赵宛如,“依小柔看,姑娘您是官家最宠的嫡长女,是大宋朝的公主,官家又如何会...”

      “我知道。”

      她更知道,她们悬殊的不仅仅是身份,阻碍在她们眼前的有太多。

      只不过没人知道,赵宛如是重来的一世,即重活一世,她便要做那浴火重生的凤凰。

      “又如何会将您许给一个道士。”小柔压低着声音将话讲完。

      赵宛如轻拍小柔的肩膀,浅笑道:“前路都是未知的,但是你不去走,你怎么知道不可行呢?”

      “姑娘从大内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宛如不是变了,而是成长了。

      “怎么说?”

      “以前,您不会这么在意一个人,就算是对着圣上圣人。”小柔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主子是因情才如此,于是对情爱这种催人心肝的东西多了几分惧怕。

      “所以大内的人,都怕我。”包括她的爹娘,她坐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印着金雀,“现在这般,不好吗?”

      主子的性情变得缓和了,这是好事,可也不好,“姑娘怎么样都是好的,只是小柔怕姑娘陷入泥潭。”

      这不是泥潭,是深渊,“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走下去。”她肯定道。

      唯不变的,还是她的倔强,还是小柔熟知的惠宁公主,所以小柔知道,公主认定了的东西,没有人能劝动。

      昨夜的事情,唐州永名巷内的陈世泽到县衙自首,经过调和,又经过李少怀亲自的劝说,唐州知州周通与女儿周清漪作罢未予追究。

      此事得以解决,李少怀名声在唐州大振。

      周通强留李少怀在府上用宴,又特意安排了周清漪招待答谢她。

      “昨夜真是抱歉,赠出去的东西又要了回去。”

      周清漪连忙摇着头,“若不是真人相救,清漪恐不知道还能否站在这儿与真人说话。”

      李少怀点着头轻笑。

      “那金钗可是让真人想起了什么吗?”

      古来没有赠出去之物还要回来,而且李少怀昨夜还那般迫切。

      “说来惭愧,金钗赠与娘子后,突然想起家中小妹也喜爱,于是...”

      “清漪!”

      后院的秋海棠旁,年轻书生深皱着眉,羞愧的叫了一声。

      周清漪与李少怀转身,还未开口训斥,阿环便先上前去赶打着他,“好你个陈秀才,你还敢来知州府。”

      陈世泽不顾阿环的打骂,快步走到了周清漪身前,“清漪,你知道的,昨夜是我不小心,也是我太气了,我本想随你一同跳下去...”遂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少怀。

      “呸呸呸,还随着姑娘一同跳下?昨夜姑娘还没落入水中你便撒腿就跑了。”

      阿环当面的揭穿让陈世泽羞红了脸,心怀愧疚道:“我不是怕你爹知道后会将我活剥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中还有老娘。”

      陈世泽虽无大才,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孝子。便是了解这个,李少怀才去替他求了情。

      “你不用说了,说这么多,与我有什么关系。”周清漪转过身冷眼道。

      小环在一旁暗自窃喜,姑娘终于硬气一回了。

      “清漪,我对你,你还不知道吗,你不能...”

      “小环,替我把陈公子请出去。”

      “哎,是。”小环插着腰走近,勾着嘴角,“陈秀才,知州府不欢迎你,请回吧。”

      陈世泽攒着拳头,“没想到你爹蛮不讲理,你也是。”甩袖离去。

      李少怀目睹着这一切,陈世泽本性不坏,资质也不错,杨声道:“你若真是喜欢,便该好好用功,来日求取功名,风光将人娶回了家,这才是为她好。”

      陈世泽听着身后李少怀的话顿住了脚步,自这人出现后,周清漪便对自己态度大变,于是回头不顾李少怀劝解之恩,极为不和善道:“哼,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片刻,转身从后门离去。

      “让真人见笑了。”周清漪撇着眉头不好意思道。

      李少怀摇摇头一笑,“无妨,爱之切罢了。”

      李少的宽怀大度让周清漪对其生了好感,“之前便听闻过真人的名声。”

      “恩?”

      唐州在江南北路,长春观在江南,“爹爹在唐州,偶尔也会听得江南诸事,江南多才子,神童,真人行医治病为人传颂,自也是为人知晓的。”

      李少怀谦虚的笑了笑,“娘子过誉了,某不过是得先师教导,实乃粗鄙之人,学得一二,班门弄斧罢了。”

      李少怀温文尔雅,又谦虚,与先前那个秀才的愤愤之举相比实在好太多,“真人过谦了,今夜的晚宴,还请真人不要推辞。”

      一言一词,二人对诗词都是极为喜爱的,于是相谈甚欢,李少怀便也不好拒绝周清漪的盛情,应下了知州府的晚宴。

      秋夜的风吹过泌水,将湖面的淡淡的江水味吹向了破旧宅子的房间内,亮着微光的烛火摇曳了几番,但并未影响在烛火下温书的人。

      相比单支蜡烛火光的灰暗,知州府满堂的烛火油灯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写着周字的灯笼一盏盏取下点亮,知州府上下灯火通明。

      秋风穿过堂,宴厅内的光暗了些许,片刻又如常。

      主座上的婢子站在左侧给周通倒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周通的左手,周通颤了颤布满皱纹的手差点将酒倒翻。

      一脸不悦,厉声道:“下去!”

      李少怀游历各州行医多年,早已习惯了望闻问切,出于好意,也是为了答谢周清漪复还金钗的恩,开口道:“知州是否常年在入睡时左手疼痛难忍,每到雨季还会头疼。”

      周通坐在座上对李少怀这一番话惊讶无比,“真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只知道江南有个名道士李少怀,至于其他的,恐怕他还不如他女儿知道的多。

      李少怀微微点头,“贫道少年时求学黄冠道人学得医术,太守乃是隐疾,且患有头风,长期不得根治。”

      原来如此,于是周通大喜,觉得隐疾有望,“道长是否有办法?”

      “等宴后少怀可以替太守施针试一试。”

      周通高兴的敬着李少怀喝酒,李少怀以茶代酒举杯。

      宴会上周通府上的几个先生学究轮番试了试李少怀,周通在一旁观色,而宴厅旁得屏风内,周通的女儿周清诗也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一天下来,算是又多认知了李少怀不少。不仅年轻俊朗,且极为有才。

      周通笑着一张老脸,李少怀谈吐不凡,学术探讨上与几位老者都能对答如流,长得又是眉清目秀十分端庄,于是摸着胡须频频点头笑着,对李少怀很是满意。

      宴厅内,李少怀还在与几位学究讨论,周通借故唤了师爷出去。

      知州府较暗的一角,周通明知故问,“你瞧那李若君如何?”

      太守府的师爷与周通年纪差不多,留着长须,眯笑着眼,“刚刚下官看了,李若君天庭饱满,又学识过人,日后必有大贵。”

      师爷自认为看人多年,还从未看走眼过,“大人,若您能将这样得人招赘成为您得女婿,将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您也可以跟着一同...”

      周通摩挲着手背,十分犹豫,“可我看此人没有这个意愿,又是出家道士,怎肯入我周府?”

      师爷瞧了瞧四周走近了些,“若大人您想,自然是有法子的。”

      周通亮着眼睛,“如何?”

      师爷贴近周通耳旁,“将那李若君灌醉,让小娘子与他共处一夜,待明日天亮了,生米煮成熟饭。”

      周通大惊,恐慌道:“这....传出去恐怕不妥吧。”

      “大人,您是觉得那陈秀才好呢,还是这个李若君好?”

      提到姓陈的周通便咬牙切齿,“哼,便就是这个姓陈的坏了我女儿的名声。”

      唐州早已传遍知州之女与私塾里的穷秀才有过私情,而周清漪到了十八都无人上门提亲,也大都因为这个传言。

      女子年过十四未婚,是要罚钱的。

      而且今日亲眼见到李少怀的样貌与谈吐,岂是那个陈世泽可以比的。

      “是啊,若是那个李若君是个真君子有担当,坏了女子名声想必是不会不负责的。”

      “倘若他宁死不肯呢?”

      “他若宁死不肯,想来他顾及自己的名声也是不会往外传的,况且男人醉酒不举,而小娘子名声在外,此事绝对是有利的。”

      原本十分犹豫的周通,想了想他的小女儿,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那秀才,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还坏了她宝贝女儿的名声。

      而且今日女儿去做说客的时候,似乎对那李少怀也是有一些倾慕之意的。

      以李少怀的才学,都不需要他打点,只要他肯,考取功名不在话下,日后李少怀入朝为官,自己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得了贤婿,还能升官,岂不乐哉。

      于是一咬牙,敲定了此事,着人去喊了周清漪。

      唐州客栈内,张庆手下的密探火急火燎的飞奔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张卫郎!”

      张庆任翊卫郎,密探唤的是他的官名,张庆皱眉,“什么事这般急,如今不在东京,别乱喊。”

      密探喘着粗气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子。

      张庆大惊,未等话完就冲出了房门直朝楼上快步奔去。

      —蹬蹬—蹬蹬蹬—

      客栈的楼梯被踏得噔噔作响。

      不一会儿后,客栈后院的一架马车驶离,去往了知州府的路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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