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C逍遥

10、9度

　　廖哲修被护工们制住时一直没有挣扎，递过来的药也都顺从地咽下。
　　他视线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深深烙印着先前叶承胳膊上的伤痕，那扭曲的皮肉让他几乎能看到对方当时下手时的绝望力道——正如他自己打算从悬崖上跳下，一了百了时的颓丧。

　　护工们还在他病室内前后打理着，廖哲修明白只有自己装作药效发作迅速进入睡眠状态，这些人才能彻底离开。
　　等耳畔清静了，廖哲修小心翼翼地蹭到床边，废力地抠着喉咙催吐，没一会儿便将不久前才咽下去的药片全数吐出。

　　看着掌心的白色药片，廖哲修又想起不久前叶承那张白皙的脸。
　　对方的声线低沉而稳重，但那张脸却有些太过清纯，以至于直观上廖哲修根本无法确定叶承的年龄。

　　叶承的脸型不大，戴眼镜，学生气十足。
　　廖哲修从对方的语速和应对的从容度上判断，如果对方的外表看上去只有20岁，实际年龄大概得有个27、8岁的样子。

　　看起来对方并没研究过心理医生的外表对病患的影响，毕竟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是难以让倾诉者有信服感。
　　在廖哲修看来，叶承让他听进去的点全在对方的真诚上，对方身上有某种林间的味道，自然，清新；而他自己身上则是坟墓般的恶臭和死寂。

　　也许正是这种跳跃式的落差，让他忍不住向对方投入自己的关注。

　　正当他的思绪慢慢回到和叶承初遇的那晚时，病室房门却再次打开，已经躺在床上的廖哲修迅速闭上眼，继续着先前的装睡行为。
　　他听到一个步履轻盈的护工走了进来，虽然闭着眼，但廖哲修推测这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

　　“别装啦。”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

　　果然。

　　廖哲修微微皱了皱眉。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你眼睛是睁着的。”女护工毫不遮掩。

　　说到这个份儿上，廖哲修只得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个扎着马尾辫，一脸浅笑的女人，此刻她手里正拿着一件厚实的大衣，冲廖哲修晃了晃。
　　视线落在那大衣上，廖哲修有些不解。

　　“我就说你怎么只听叶医生的话。”马尾辫女人笑道，“原来你俩是搭档啊。”
　　听着对方口中的“partner”，廖哲修愈加困惑——他不明白对方这个语境下的partner到底指什么。

　　病人和医生么？从未听过这种用法。

　　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大衣放在廖哲修床尾，女护工道：“你瞧，听说这是叶医生的衣服，前天我问他的时候，他说给你留着就行，天气冷。”
　　不明白那个女人一脸笑意是什么情况，廖哲修正打算开口询问，对方却继续开口：“我哥也是Gay的，去年也刚结婚，他搭档对他超级好，他们现在就打算去领养个小baby，很甜蜜的。”

　　听到这儿，廖哲修终于明白了对方的partner指什么：“等下——”

　　马尾辫护工乖乖停下了整理大衣的动作，朝他投来询问的一瞥。

　　“你说，我和谁是搭档……？”廖哲修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只是想从那女人嘴里得到确认。
　　“叶医生啊。”女人看着廖哲修脸上那愕然的表情，反应了一下，似乎自己想到了什么，径直将手捂上唇，摆出一个歉意十足的脸，“呃、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喜欢跟外人讨论这个？”

　　“搭档？”廖哲修感觉有些荒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跟那个医生没有什么关系。”
　　这次换护工不解，她看着廖哲修，似乎在猜测对方此刻的心情，于是专门体贴地给他留了十几秒沉默的时间，才再次开口：“前两天叶医生才刚把你们的婚姻协议发来医院以证明他跟你的合法身份。当时我们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个也是挺隐私的事情，但既然他发过来了，我想他大概也不介意，所以——”

　　“协议？”廖哲修这次直接从床上坐直了身体，目色凛然地盯着那护工，“你说他给你们发过协议？”
　　“对。”护工道，“婚姻的。”
　　廖哲修怔怔地看了那护工有几秒，随后道：“我能看看那协议么？如果你方便的话，麻烦帮我跑个腿。”

　　耸了耸肩，护工道：“没问题。”说完她又有些好奇，“是……协议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跟叶医生感情上的问题？所以……呃，对不起，我没有刺探你们隐私的意思。”似乎是从廖哲修略显不悦的脸上看出了自己的越线，护工赶紧点了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帮你拿协议来看。”

　　目送那护工离去，廖哲修坐在床上感到千万条思绪冲撞着大脑。
　　倒不是叶承和自己有婚姻绑定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有多么震惊，而是这件事情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廖陶青失踪前的两个月自己收到的一封恐吓邮件。

　　当时的邮件说如果他不在两个月内和一个人结婚，他身边的人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那会儿的廖哲修并没重视那封邮件，只当是一些无聊的诈骗邮件随手转进了垃圾桶，但两个月后廖陶青离奇失踪，他疯了般寻找了她数月，最终却从警方那里得到妹妹惨死的消息，瞬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几乎要让他窒息。

　　廖陶青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当时的他看来，她的离去让他根本看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坐在床上等待护工拿来协议的时间里，廖哲修想了很多事情——首先他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妹妹的死亡和当时的邮件有关，因为那邮件除了一句看上去十分随机的恐吓话外并没有其他的线索，另外他也不是没找人追溯过发件人的源头，却绕进了死胡同。

　　护工口中的婚姻协议让廖哲修联想到当时的邮件，虽然他无法完全确定那发件人和妹妹的事情有无关联，他也不知叶承跟那邮件是否有牵连——如果那婚姻协议真实存在，他廖哲修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女护工倒是没闲着，八卦的力量和好奇心驱使着她以最快速度帮廖哲修搞到了叶承发来的婚契原件，及时拿到了廖哲修手中。
　　看着那文件最下方的签名，廖哲修意外地发现那确实是自己笔迹。

　　不过不用想，伪造人肯定是抽取了他某些正式文件上的签名，利用特殊的技术手段制造出了这种签名。
　　看着右边叶承的签名，廖哲修眯着眼，兀自陷入沉思。

　　对方的字迹十分秀气，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大男人写的。
　　但想到叶承也许和数月前给自己发邮件的恐吓人有关联，廖哲修便怎么都无法放松心情。

　　看着那智能板上的协议信息，廖哲修调整了下鼻息，随后抬头望向那护工，严肃道：“你去通知一下詹森医生，让他帮我联系一下这个叫叶承的医生，我有话跟他说。”
　　似乎很意外才住院两天且几乎和外界零交流的廖哲修居然知道詹森医生的名字，女护工愣了愣。
　　看出对方的困惑，廖哲修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指了指自己耳朵道：“倾听是我的强项。”

　　抿唇一笑，女护工迅速转身离开了廖哲修病室。

　　垂眸看着身前的智能板，廖哲修想到不久前才刚离开的叶承，心下莫名有种奇怪的情绪——

　　他不希望对方真和那发件人有什么实质上的关联。

　　**

　　叶承赶到医院时，廖哲修正端坐在病床边，旁边还有一两个护工拿着药举在他面前，正准备做强制措施——他们看出此刻依然处于清醒状态的廖哲修显然是吐了先前吃的药。
　　立刻走上前制止了护工们颇为野蛮的动作，叶承告知他们先允许廖哲修和自己谈完话再喂给他当天的药量。

　　尊重叶承的意见，几个护工很快撤出了病房，留下叶承和廖哲修在病房内。
　　瞅了眼大敞的房门，廖哲修盯着叶承道：“叶医生，门，麻烦关一下。”
　　被对方眼中的严肃情绪攫获，叶承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门口关了门。

　　回廖哲修床前的椅子时，叶承听到对方向自己开口：“这是你的衣服吧？”
　　叶承转头看了眼，注意到廖哲修从床上拿起一件大衣，冲他晃了晃。
　　看着那此刻已经晾干的衣服，叶承想到那个雨夜，随后点了点头。

　　“听说是你给我留下的？”廖哲修视线定在叶承脸上，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总觉得这种说法像是自己刻意留下了衣服般，叶承客气地抿了抿唇，道：“这屋子也不怎么热，我看你没什么厚衣服，就暂时给你留着。”

　　“谢谢你这么体贴。”廖哲修继续捕捉着叶承眼眸，对方虽然出于礼貌迎上他的目光，却也在几秒的对视后稍显不自在地侧开眼。
　　“对了。”在椅子上落座，叶承直接转开话题以避免把自己的关注点全数倾注在廖哲修直白的视线上，“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么？”他刚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廖哲修手中多出的智能板。

　　“确实有。”廖哲修观察着叶承反应，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知不知道某件跟你我有关系的事情。”

　　听到这儿，叶承意外地皱了皱眉，随后视线毫无遮拦地落在廖哲修身上。
　　从对方那一瞬的眼神反应，廖哲修感到心下一冷——他知道这个叫叶承的医生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完全无知。

　　揣摩着廖哲修的初衷，叶承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便道：“我知道一件，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一件。”
　　见两人开始进入猜谜状态，廖哲修准备开门见山：“所以婚姻协议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倒是很意外廖哲修这么直白，叶承愣了一下，忍不住道：“我前两天才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也知道这事情。”

　　想着不到半小时前才获知消息的自己，廖哲修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看起来还算是及时。”
　　“你也收到邮件了是么。”叶承盯着廖哲修，语气听上去有些迫切。

　　他自从知道胖团可能会受牵连，就实在没办法对这件事情放任不管。

　　“邮件？”瞬间想到自己数月前的邮件，廖哲修打算试探出叶承所指，“什么邮件？”
　　“你没收到那种邮件么？”叶承眯眼，“刚才我手机上还收到相关信息。”
　　“是么。”廖哲修表现出半信半疑的样子。

　　叶承于是把之前的手机短信给对方看了一遍。

　　在看着那段“不让注销”的话时，叶承本以为廖哲修会嘲笑这发件人的扯淡度，但从头至尾，廖哲修的神情都非常严肃，弄得叶承心下也有些毛。

　　正当叶承开始思考两人今后可能的对策时，廖哲修却忽然开口：“如果你不是特别排斥的话，我希望我们可以暂时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叶承：“……”

　　“至少把这种婚姻关系保持到我妹妹的案子破获后。”

　　廖哲修看着叶承的眼神似是命令又似是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