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C逍遥

1、零度

　　被枯叶覆盖的地面上躺着一片颜色亮眼的枫叶。
　　站在斑马线尽头的叶承垂眸望着那片火红的叶子，凝视了一阵子便躬身将它捡起顺手塞进了手中的文件夹中。

　　马路两边没有来往的车辆，刚巧和叶承并行的行人们便开始陆陆续续地穿过马路，叶承凝视着对面红色的行人指示灯，并未迈步，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等待。
　　没有几秒钟时间，他感到面颊上逐渐覆上一片冷意，抬头的瞬间，漫天的雨雾便侵占了视野。

　　D城的雨总是这么出其不意。

　　叶承将厚实的灰色外套领子翻起，从公文包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黑色雨伞打好，继续安静地等待指示灯转绿。
　　道路两旁的红枫即便被那灰暗的天色包裹却依然显得耀眼，像是要撕破周遭的雨幕般热烈。

　　叶承不得不承认，他选择在B国的D城留下的理由里，这漫山的枫树占了不小的分量。

　　今年32岁的叶承是个办事谨慎的老实男人，他身材单薄，皮肤白皙，再加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学生气十足，经常给初见他的人一种他只有20出头的印象。
　　但叶承的声音很有特点，低沉圆润，稳实利落，和他的相貌完全不符，如果只听过他的声音，一定无法将此和他的面容对上号。

　　叶承没什么特别的癖好，唯独对枫树的痴迷。
　　只要有颜色明亮或者形状特别的枫叶，他一定控制不住地去收集。

　　手机铃响时，叶承已经走到了不远处停在马路边的私车旁，小心翼翼地收了伞，开了车门坐入。

　　接起电话，他听到那边一个急切的女声切入：“叶、叶医生吗？”
　　“我是。”顶了下眼镜，叶承重新将手机屏幕放到面前看了看来电显示：未知来电，“不好意思，您是……？”
　　“我是昨天来看诊的韩霜的母亲。”女人声音有些抖，“这孩子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这儿，叶承忽的想起前一天那个体态有些臃肿的女人和对方领着的15、6岁的女孩。
　　叶承也在这异国开了几年的心理诊所了，孩子的心理问题最急的永远是父母，但又有不少孩子的心理问题正是因为父母的教导有偏差才导致。

　　据韩母表示，她女儿有严重的抑郁症，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门，谁都不见，于是当叶承抱着诊治重病孩子的心态决定开导韩霜时，却发现那女孩的症状全是为了糊弄她母亲而装出来的。

　　青春期的孩子们有偏激的叛逆行为叶承并不觉得奇怪，所以韩霜的再犯并没让叶承感到意外，他知道这是个长期项目，急不来。

　　跟韩母又沟通了几句，叶承本想收线，对方却强烈要求家访。
　　出于跟病患之间的保密约束，叶承不能向其他人透露诊室中跟病患的谈话内容，于是只能瞒着韩母关于韩霜的真相，叶承以探访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心理医生身份在暴雨中驱车前往韩家。

　　韩母给出的地址在D城某著名大学山上校区的住宅区，叶承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车才抵达了那边的环山公路。
　　天色渐晚，叶承隔着被雨刷器凶猛照顾着的挡风玻璃，注意到道路两旁是清一色的枫树。
　　先前稍显凝重的心情因为那景观疏散开，叶承放松了神经，开了音乐，稳稳地在傍晚的马路上行驶。

　　雨天路滑，叶承一直控制着速度，爬上盘山公路时，车辆也开始渐渐变得稀少起来，以至于当叶承开上半山腰时，路边一处观景台上站着的一个白色身影便显得格外显眼。
　　最初那身影并没引起叶承足够的注意，但随着离对方的距离缩短，叶承注意到那是个没打伞，在冷雨里站着的男人。

　　职业病原因，叶承凛下脸将车速放得很缓，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那男人。
　　对方白衬衫已经全部湿透，双肘撑在观景台的栏杆边，脑袋微微垂着，不知在干什么。
　　知道管闲事会给自己带去不少麻烦，但叶承还是将车小心翼翼地停在了路边，打了双闪后，下车打着伞向栏杆边的男人迈去。

　　那人穿得单薄，叶承难以想象对方如何忍受这来自冷雨的冰意。
　　走到对方身后，叶承皱眉观察着那一动不动的男人，不清楚对方此刻到底是什么心绪。

　　“先生。”用英文试探了一句，叶承走过去将伞凑到那男人头顶，这才注意到对方是黑头发黄皮肤。

　　亚裔。

　　在这片异域，遇到黄种人的几率虽然不小，但叶承依然感到一阵心暖。

　　对方如他所料并没回应他。

　　明白自己的动作大概算是踏入了对方的安全距离，叶承谨慎地向外挪动了一步，认真道：“需要帮忙么？”
　　男人似乎动了动，但并没正面回答叶承的问题。

　　对方的个头比叶承高出不少，所以他不得不将伞举高些，但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那伞沿再也遮不住他自己的肩背。
　　无言地陪着对方站了两分钟，直到肩膀已经感到一阵抵挡不住的凉意，叶承想着还有病患要去见，于是道：“这儿挺冷，别在这儿站着了。”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车，叶承道，“如果你愿意话，可以去我车上躲雨。”

　　这话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邀请陌生人去自己车上这种行为实在有些鲁莽，另外，对方也完全可以认为他心怀不轨。

　　“走开。”

　　叶承声音方落，他听到那男人开口。
　　那是个嘶哑而溢满疲惫的声音，逐客意味非常鲜明。

　　脑海的职业警钟逐渐敲响，叶承立在对方身边没动，只是默默地给对方打着伞。
　　有些时候不言语比言语来得要有效。

　　果然，几分钟后，那男人终于微微向叶承转了头，一张浸满雨水的脸上满是痛苦：“我叫你滚，没听到么？”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十分镇定，叶承盯着对方，视线炯炯，“我不能放着你一个人在这儿淋雨。”

　　嗤笑一声，男人垂了头，疲惫道：“你知不知道多管闲事会给你惹很多麻烦？”
　　“知道。”语气依然没有波澜，叶承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不过有些时候不去管，麻烦会更严重。”

　　这话刚落，叶承便见那白衬衫的男人侧身朝自己飞起一拳。
　　目色一深，叶承敏捷地侧开身体，成功躲过了男人，但侧步的瞬间，他忽的意识到对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打他。

　　无奈身体已经偏开，接下来，叶承便愕然地看到那白衬衫男人身型敏捷地单手撑上栏杆，径直便向外侧的悬崖落去。

　　“喂！！”一声惊呼，叶承也不知哪儿来的战斗力，倏的回身，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胳膊。
　　整个人瞬间被带向栏杆边，叶承身体抵在栏杆上，两手拽住对方那一条胳膊，伞直接摔在一侧，拼尽全力地想把对方往上拉。

　　“放手！”整个身躯都吊在栏杆外的男人看着上方的叶承怒斥。
　　“你别冲动！”叶承死死拽着对方胳膊，隔着那厚实雨幕冲对方吼，“不管你现在面对什么事情，只有活着才能解决不是么！”

　　听到这儿，那男人微微一愣，几秒后，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解决？”
　　“总会有办法的！”叶承趁势把对方向上拽，但那男人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一动不动。

　　对方的体重对于瘦削的叶承确实吃力了不少，他一边使劲一边低吼，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对方重新拽到了栏杆边。
　　因为男人依然在栏杆外侧的边沿，叶承全程没敢松手，剧烈地喘着粗气，眉心全是和雨水混起来的汗。

　　两个没伞的男人就那么在栏杆边撑了一会儿，终于又有一辆经过的车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三四个白人着急忙慌地下了车跑来这边查看，搞清楚状况后一起帮着叶承将那白衬衫男人从栏杆外架了回来。

　　再也没什么动静，衬衫男人像是失了魂般瘫在地面，几个帮忙的白人不确定男人身上有没有受伤，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叶承垂眸看着那一动不动坐在地面的衬衫男人，从外表，感觉对方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不知道对方遭遇了什么，叶承虽然十分好奇，却也并没开口向对方询问。

　　周遭几个白人用英文交流着惊魂未定的心绪，叶承小心地蹲下身，顺手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那浑身湿透的男人身上，掌心一直覆在对方肩膀上。
　　面色看着十分疲惫，衬衫男人在叶承为他披上衣服的时候微微闭了眼，没再尝试跟任何人沟通。

　　几分钟后，警车救护车陆续赶到，叶承直到对方被救护车送走才去捡了雨伞回到自己车上。
　　坐入驾驶位的瞬间，他才感到肩膀一阵冷意。
　　顺手摸了摸，他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还在那衬衫男人身上。

　　叹了口气，想着对方可能面临的生活压力，他不禁摇了摇头，重新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