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合》庄玄

5、精神病院之旅（五）

　　第二天早上，木十坐在窗边，看一堆人服侍苏问道，整理衣衫的、汇报工作的，还有给他喂饭的。

　　——你不自己动手吗？

　　木十不喜欢太多摩擦声，这个屋子现在就充满了异样的声音。与马路还不一样，是股焦躁又夹着胆战心惊的。

　　“我要看东西，今天有个人要见，得提前了解一下。自己动手太浪费我时间了。”苏问道看着眼前的纸张，听见木十的疑问，也没抬头，随口回了句。

　　屋中的人仍忙着手头的工作，干完便离开。突然听见他们总裁无缘无故说了话，也没一个人敢问什么。

　　只木十在椅上累了，躺回地板，麻木地盯着窗外。

　　“待腻了吗？白天可以出去玩玩，但不能走太远。晚上我就回来陪你。”

　　苏问道看完手头的东西，站起，黑色的手工西装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使他本就冷厉的线条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没人能想到他前天发疯了，昨天又狼狈到站都站不起。

　　不过木十眼中的苏问道一直是同一个形象的，她本就不看衣着外在，也没觉得苏问道有什么变化。

　　——我不想在医院待着。

　　“医院下面有花园，要比你先前躺的马路好。”

　　——空气不对。

　　木十喃喃一句，她这次的风声尤其小。

　　苏问道弯下腰，问：“你想我陪你，带你出去看看吗？”这女人该不会是在撒娇吧。

　　木十却撇过头，——不想。

　　“真不想？不想我走了。”苏问道逗木十。

　　木十起身，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只留给苏问道一个背影，用行动告诉苏问道，她没打算和他一起。

　　苏问道笑了笑，转瞬又板起脸，对着助理们说：“找人看着她，我不在的时候，她要是出了意外，你们就不用干了。”说罢，走出了病房。

　　木十不知道去哪儿了，苏问道本来还打算再跟她说几句，但现在看着也没必要。

　　“对了，我床上有张纸，找框裱起来，放到我在城东的屋子里去。”昨天那张纸，他看完就攥起来扔了，结果刚扔完就后悔，又下床捡起来，试着抹平了，虽然抹平后手机拍上面的文字很容易，上面的褶皱却还在，他自己是没办法处理了。索性派手下去做，裱起来前应该会帮他把纸恢复原样的。

　　小助理接住纸，诚惶诚恐地拿好。平日里本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连头发丝都不敢动了，唯恐轻微的震动伤到那纸张。

　　苏问道看眼助理，这小子私下做事挺麻利，一到自己面前却战战兢兢的，但还算懂自己，木十的资料没吩咐也发来了。纸交给他，他应该也知道并不是真想裱起来，而是想抹平。虽然裱起来也挺好的，但他心里最需要的不是这个。

　　坐上车，出了医院。

　　“研发部有新进展吗？”

　　“HGS39758号实验成功了，但有几个数据不对，组里人正在找原因。”秘书小姐递来文件。

　　苏问道接过，看着实验报告，加长车内坐着他的十余个部下，他因病三天没去公司，工作便堆了三天，所有人都在等着向他汇报工作。

　　依他以前的性子会加班很久把时间补回来，其实就算没病三天，他也会无尽的加班，工作处理完再接新的工作，他精力旺盛的时候从不在意身体。

　　公司里的人听说他休假结束，也都做好了跟总裁一起加班的准备。

　　但他今天下车后突然说：“把工作时间给我安排好，我要六点回医院。”说完笑了下，看着眼前众人，“我女朋友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得回去陪她。”

　　既然跟木十说了把自己的东西暂时分她一半，那就把时间也分给她。

　　身边人都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只有一个人问：“老板，大老板知道这事儿吗？”

　　“他什么事儿不知道，有你这种人在我身边，我也不可能瞒得过他。”苏问道冰冷的视线划过所有人，终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进屋十分钟后，整个公司都炸了，一小时后偌大的集团也跟着炸了。

　　“咱总裁有女朋友了！”

　　“什么女朋友？就你们转发的那个朋友圈？万一是别人捏造的呢。听说boss眼高于顶，看不上任何人，那些追他的女人没一个成功的。”

　　“别bossboss了，我还真以为总裁冰冷阴鸷的外表下是同样孤高的内心呢！谁知道他就看上那种人，今天早上都传开了，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总裁为了迁就她，自己也跑精神病院住去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住的还是咱集团旗下开的慈善医院！她勾引总裁连钱子儿都不肯花！”

　　“万一是人家深谙近水楼台先得月呢，那家慈善医院总裁每月都去吧，气！要是我先想到这一招就好了，我怎么就舍不下这脸皮啊！”

　　“哈哈，吃瓜归吃瓜，咱别扯到自己身上啊。听说是个不会说话的疯子，疯好几年了，你男神没准儿就好这一口呢。”

　　“怎么可能，你别污蔑他！他虽然脾气不好，酷爱加班，喜欢压榨员工。但从没爆出过丑闻，空闲时间都用去研发部看研发进度了，完全没恶习。他可好了，是真正的金龟婿，整个集团都想嫁的人！”

　　“嘘嘘嘘，咱小声点。你这么崇拜他，上次见他还不是吓得要死，就差没哆嗦了。而且他一个动不动就007，24小时不间断工作一周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你跟他一起住公司吗？还是住精神病院？你不怕过劳死？”

　　“不和你聊了！”

　　“这边儿，这边儿，上我们这儿聊聊来，我们聊到董事长了，董事长肯定不同意boss跟精神病在一起，以董事长的手腕，boss别想婚姻自由。”

　　“这个话题我喜欢，快！还能再聊五分钟呢，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是老大的极限，等下又要工作了。”

　　“没事儿，没事儿，下班接着聊。”

　　“……”

　　苏问道讨厌下属偷懒，这次员工们的反应他看在眼里却没管，他也很想知道，爸爸对他和木十相处到底持何意见，他认识木十的第一天就跟木十同住一个屋檐下了，爸爸却没管，是觉得自己跟木十没可能，还是别的什么。

　　木十那里应该热闹了，苏问道摸了一下自己的腰，想着那天木十抱起自己的场景，他还真是，上次被人抱大概是婴儿时期了，长大后竟然还有人抱自己，还是个女人。

　　真有趣。

　　木十那里也觉得很有趣，她出了住院部，走到花园里，蹲下，看月季花。

　　里面有披着甲壳的虫子，背上泛着绿光，扒拉在月季花蕊中，微微动着，缓慢笨拙，和星星移动一样慢，又同样亮亮的，超乎凡俗的干净。

　　木十看着看着就躺下来，她也想像这小虫子一样，依靠天然而活，在天然中死。所依存的不过寥寥细蕊，可拥有的是空空万物。

　　今天很静，风刮在枝叶上，声音带着些微的摩擦，这是在交谈什么？她觉得是在讲气候，大风转来大的气流，空中大怒而大发愤意，喷涌于世俗中，摧毁万物，风愈大，毁得愈多，人的怒意亦然。微风拂面则不同，是安静的，震拂人心的，动的太轻，就不好琢磨，所讲述的话语亦多。而太静则象征无风，夏日有热风，冬日有冷风，无风，则无流动，闷于天地，无生生流转，无波动，是比震怒更恐怖的，它象征着不可知的未来，是狂风怒雨，龙卷风亦或是风暴海啸甚至地震。

　　闷声发怒最为恐怖。

　　果然天地无风是不行的。

　　“你躺在我的花边干什么！”木十正静静想着自己的风，“啪啪”的脚步声却向这里袭来，应该是个一百四十斤到一百五十斤的人，男性，步幅很大，很急。他生气了。

　　——什么你的花，这里的花不属于任何人。

　　“呼呼地说什么呢！谁叫你看我的花了！我的花只能是我的！我在上面有个飞船，末世来了，我就让我的飞船飞，你要是也想飞，就找自己的飞船，别妄想霸占我的！”

　　木十扭过头，她反应过来，这人是个精神病。她虽然也被人怀疑精神病，但她其实很正常，也不想和真正的精神病对话。他们的逻辑大多存在漏洞，因而理解不了自己的话。

　　没有再发出风一样的声音，木十站起来。

　　“怕了吧！怕了吧！你这个胆小鬼，末世来了，只有我这种存在先见之明的才能活！用我的花做飞船！哈哈！我是世界第一大科学家！”

　　木十看了眼说话人。

　　长得很壮，个头却不高，胡子不知几天没刮了，下颚被整个盖住，病号服邋里邋遢的，眼神浑浊，偶尔射出的光被一层杂质掩埋了。

　　没有交谈的可能。

　　木十转身走，突然又听那人嘶吼：“可恶！怎么会有虫子！怎么会有虫子来吃我的花！是不是你弄上的，你这个垃圾的人，比不过我，就想盗取我的科研成果！被我发现了，就想毁了它！该死的女人，该死的虫子！我要把你们碾死！”

　　他把手伸向花朵正中，木十意识到了什么，飞奔过去，将花中的虫子快速拿出，握在手心里。

　　“王八蛋，你跟虫子果然是一伙的！”

　　没有一伙，但木十也没解释，她握着虫子就跑，只不过医院准备的鞋有点儿不好，搞得她没跑几步就被土绊倒了，跌在花丛边儿，险些摔着腿。

　　“问道喜欢的就是她吗？会不会弄错了，怎么脏兮兮的，一见面就给我行大礼。”

　　娇嫩嫩的声音在木十上空响起，她看见一个女人，嘴涂得像是吃了血一样。

　　这是苏问道找来陪她的吗？苏问道眼光真的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