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潜行者 ...
-
卡尔睡着的时候大概已经凌晨两三点了，只是他睡得并不沉，涣散的意识始终在一些凌乱痛苦的梦境中起起伏伏。白天发生的事情和夜晚回忆起的旧事交织在一起，使得那些梦境充满了冰冷的黑暗。
我在地窖里。
卡尔在梦中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念头像一滴冰水似的从天灵盖渗进脑袋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四处乱窜的老鼠不时发出的尖叫声，从不间断的阴凉的风里则夹杂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头顶的地窖门已经关上了，所以卡尔只能往前走，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是一段没有尽头、不断重复的梦境，阴暗潮湿的通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单调的脚步声在冰凉的墙壁上撞击出悠长的回音。卡尔一路踉跄，眼前看不到一点光线，他甚至觉得自己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筋疲力竭地倒地死去。
然而卡尔也同样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虽然这个梦如此真实，但它依旧是个梦。
自己只要醒过来就行了。
仍在睡梦中的卡尔在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他的眼球不断颤动着，仿佛眼皮下面关着什么急于挣脱束缚的东西似的。身下的被单时不时发出轻轻的悉索声，床板老旧的木头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而这整个卧室里则如同卡尔的梦境一般漆黑一片，所有轮廓形状都模糊不清，就连窗子也被夜色吞噬得一干二净。
今晚没有月光。
“卡尔，醒醒。”在梦里这个声音低低的呼唤着，嗓音似乎有些耳熟，只是卡尔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卧室里，房门似乎发出了什么动静，不过细微得几不可闻。
“拜托了，卡尔。”那个声音恳求道，“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黑暗中，门的轮廓似乎发生了改变，一股更加浓重的黑暗从倾斜的门板后涌了进来，然而却没有伴随着任何明显的动静。因为门轴今天刚被上过油，被人小心翼翼推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在上帝的份上，卡尔。”梦里的声音急促起来，“醒醒，快醒醒呀。”
卡尔再次翻身，发出含糊的梦呓。从打开的那道门缝中挤进来的身影不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床上的青年是否已经醒过来了。然后，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向着睡梦中的卡尔一步一步走近。
“卡尔！卡尔！卡尔！”
遮挡月亮的乌云忽然移动了一下，一线月光破开黑暗从窗子倾泻进来，照亮了来人一身的黑斗篷。
也照亮了那人手上的一抹寒光。
“醒来！醒来！醒来！”
乌云却已经再次归位，一切又重新沦为黑暗的俘虏，仿佛光明不过是幻觉一般。那个黑影脚步不禁微微一顿，似乎偏头望了望窗外，紧接着又再次扭回头来。
然后举起了右手。
“啊！！！”梦里的惊叫声和卡尔的短促的呼喊合二为一，他与此同时猛地睁开眼睛，然而寒光已经刺向他的脖颈，那森冷的寒气甚至在皮肤上激起无数战栗。
不要闭上眼睛睡觉，闭上眼睛睡觉的人已经长眠。
卡尔此刻甚至还未完全清醒，但他确信自己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冰冷潮湿就像刚才的梦境。而黑暗中的刀锋闪现出一丝黯淡的白光，卡尔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朦胧的恐惧尚未来得及从心脏向外延伸——
只听一声尖锐的鸟叫，刺目的蓝光在黑暗中蓦地炸开。卡尔抬起胳膊格挡的时候似乎看到一只光点化成的鸟倏忽间消散在了空气中，紧接着黑影压低嗓子惊呼一声往后跌了一步，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刺向卡尔脖子的冰冷凶器。
“什么人？！”卡尔大喊了一声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虽然声音嘶哑低沉，并没有卡尔想象中的那么响亮，但仍旧吓得黑影转身就逃。
卡尔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追了出去，他的心脏虽然仍在狂跳，但头脑却已经奇迹般冷静了下来。冰冷的地板从卧房延伸到走廊，经过通向楼下的旋转楼梯一直铺到大厅。卡尔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倒了一只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瞬间将寂静击得粉碎，他的脚步不得不缓了一瞬。
这四周实在太黑了。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走几步就会摔倒或者撞墙。
卡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走廊、跳下楼梯，他睁大双眼、竖起耳朵急迫地在四周搜索，然而那个黑影却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黑漆漆的大厅里只有卡尔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片刻后，他迈开脚步缓缓走到了饭厅前，伸手去触摸冰凉的门把手，发现那光滑的金属手柄上面似乎沾了些许水渍。
也许是那人手心的冷汗。卡尔搓动了一下指尖，凑近鼻端嗅了嗅，紧紧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哪怕追进餐厅也很难将那人揪出来了。而且他刚才并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甚至就连那声惊呼都压得太低，卡尔觉得也许是个男人，但也可能是个女人。
“出事了？”佣兵低沉的声音忽然在二楼响起，那话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口气其实只是在陈述事实。显然，佣兵是听到走廊的动静后跟出来的。
卡尔闻声霍然扭头，与二楼栏杆后正抱臂垂眸的佣兵对视了一眼。反应过来之后他简单地点了点头，回答说道：“没追上，进了餐厅。”
“可能是一楼的住户。”佣兵叹了口气，“先上来吧，咱们一起去见见先知。”
卡尔不由狐疑地看了佣兵一眼，后者则说道：“伊莱答应过会照应你几天，也许刚才的事情他能知道些什么。”
这句话潜藏的意思不言而喻，卡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步步上了二楼之后他才低声对佣兵说道：“多谢。”
“不必客气。”佣兵耸了耸肩，“兄弟，应该的。”
身后的一楼大厅于是重新陷入了寂静，然而当卡尔跟在佣兵身后进入走廊的前一秒，他却不知为何偏头朝那里看了一眼。只是卡尔并没能在黑暗中看清，其实在角落里还默默地站着一个人，那人一直目送卡尔安全地进入走廊，指间的相片无声地旋转了几圈。
二楼走廊。卡尔与佣兵一前一后走到了先知的房门前，佣兵抬手敲了敲门，低声道：“伊莱，是我，奈布。”
“进。”先知低沉的声音很快从门里响起，没有任何睡意，显然他早就知道佣兵与卡尔会来找他。
佣兵回头看了卡尔一眼，缓缓推开了房门。
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先知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兜帽下几乎被黑巾蒙住一半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疑惑或者吃惊的表情。他的役鸟蹲在桌沿上，正用两只明亮的黄色眼睛盯着进来的两人。
“卡尔，说说刚才发生的事吧。”没有客套，佣兵与卡尔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卡尔迟疑地看了先知一眼，这才说道：“几分钟前，有、有人潜入我的房间，想要杀我，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我追了出去，在、在大厅失去那人踪迹。”
“应该是这小家伙保护了你，替你挡了一刀。”佣兵说着指了指役鸟，后者则亲昵地去拿脑袋蹭他的指尖。
先知默默地伸手把鸟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沉声对卡尔说道：“你不该闭上眼睛。”
“是。”卡尔现在明白先知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佣兵则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伊莱，你知道是哪个家伙想杀卡尔吗？”
“我也没有看清。”先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里的一切现在都正剧烈变化，奈布，要小心。”
佣兵耸了耸肩：“我一直都很小心。但你说一切都在剧烈变化，这是什么意思？”
“人心。”先知淡淡地说道，“每个人都有其各自的目的，所有动机纠缠在一起，让我看不清事态会如何发展。”
佣兵皱了皱眉，用手指搓着下巴说道：“今天在饭厅时对卡尔有敌意的，大概就是那个律师和前锋了。”
“不是前锋。”卡尔开口，“更瘦。”
前锋体格壮硕，卡尔能够确定之前想要他命的那个黑影要更加瘦削，个头也许也更矮一些。
“那就是律师？”佣兵看了眼先知，显然并不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抱有什么信心。
先知则说道：“我无法给你答案。心存防备，但不要妄加揣测。”
“那明天饭桌上先诈一诈那家伙，”佣兵耸肩道，“看看他会不会露什么马脚出来。”
先知不置可否，一边抚摸着肩上的役鸟，一边缓缓说道：“慢走，不送。”
“那我们就先走了，回见。”佣兵也不再多做纠缠，说完拉起卡尔便离开了先知的房间。但当站在走廊上的时候，佣兵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他对卡尔说道，“你得要小心了。连先知都看不清的事情，看来还真有些棘手。”
卡尔点了点头，他拍拍佣兵的肩膀，微笑着说：“我没事。”
“但愿吧。”佣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压低声音说道，“如果那个摄影师能够保护你，那就再好不过了。”说着也拍了拍卡尔的肩膀，然后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飞快地关上了门，仿佛要把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也跟着关在外头似的。
卡尔的心则扑通一跳，从别人口中听到约瑟夫被提起，总是有种让他紧张的感觉。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19.潜行者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