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束光》蒜苗炒肉

39、和睦。10

　　耿俊和刘娜结婚的时候，在老一辈的眼里，两个人都年纪不小了，故而一直被催生。
　　这对夫妻自己也想要孩子，一直没有避孕，但世事弄人之处在于，不想要孩子的人时不时意外怀孕去做人流，迫切想怀孕的人努力半年，却一点音讯都没有。
　　奇怪的是，怀孕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在这对夫妻身上，怀不上孩子，所有的压力都在刘娜这里，不光是公公婆婆，连同刘娜自己的父亲，周围的朋友，在刘娜体检正常的情况下，都劝刘娜调理调理身体。
　　他们举出各种例子来说服刘娜——张三检查正常，怀孕后因为宫寒流产；李四检查也正常，可婚后就是怀不上，后来找了中医调理，吃药不出一月，便有了身孕；王五她和李四情况相似……
　　就算刘娜是个奔三的女青年，步入婚姻的年龄不算小，但她并不因为年龄而富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总怀不上和众多亲友劝说关怀双管齐下的情况下，她踏上了漫漫调理身体路。
　　那两年，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她从这个中医辗转到那个中医，从寒气重到血气虚到肝火旺到湿气重，她吃过的中药渣能养肥二亩地，吃的人都有中药味了，孩子还是没怀上。
　　可怕的是，一个女人一旦在外人认为“该生孩子”的年纪没生出孩子，则被认为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而在背后遭受莫大的猜疑和议论，即使人家生不生孩子，和说闲话的路人并没有二毛钱的关系。
　　有关系的是他们婚姻背后的两个家庭，刘娜的老父亲觉得自己姑娘两三年了都没给老耿家生个孩子，活着见亲家都抬不起头，死了连刘娜她妈都没脸见，他见着刘娜要么就是满怀希望地给刘娜介绍有妙手回春之功的名中医，要么就是在刘娜看名中医失败后，唉声叹气。
　　耿俊的父母眼见周围的老乡亲们一个一个上城帮儿子带孩子，心里更是烧着一把火，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怀不了孕，好像成了刘娜的原罪。
　　刘娜已错过了最佳怀孕年纪，单位里比她大一岁的女同事，怀孕之后先是孕期出血住院，出院没两个礼拜，又孕吐到胃出血的地步，继续住院，怀孕不过三四个月时间，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大家都把这症状归结于怀孕的年纪偏大，才这么经不起折腾，不然隔壁部门二十六岁怀孕的小姑娘怎么没事人似的，前两天她把家里钥匙落在办公室，还有人看见她身怀六甲翻门呢！
　　她们在刘娜跟前有的放矢的规劝——女人的年纪耽搁不起，生孩子还是要乘早。
　　他们劝刘娜抓紧。
　　催生和催婚一样，除了徒增当事人的烦恼外无任何实质作用，要是能抓紧，刘娜不想抓紧吗？
　　这种状态下，刘娜和耿俊商议，既然自己怀不上，不如做试管吧。
　　做试管这个计划，在跟耿俊提起之前，刘娜先在外围了解了一番，成功的案例太多了，还有人一步到位，怀了双胞胎，她看着那宣传页面上一个一个小孩子的笑脸，像看到上天派来解救他的天使。
　　无论出于耿俊的个人意愿，还是出于周围环境的逼迫，在耿俊的意识里，孩子是一定要有一个的，否则怎么跟父母交代？
　　要是刘娜还年轻，他们不妨再“调理”几年，可实际的情况是，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来说，刘娜真的不年轻了！
　　就算耿俊对试管这种方式有些排斥，但在内外环境的交迫下，他还是同意了妻子的建议，这算是婚后这几年来，耿俊头次分担刘娜肩上不孕的担子。以前的时候，他不用做额外的努力，只需要对一直不怀孕的刘娜表示宽容，便能赢得个好男人的名头了。
　　认真听故事的林九举手提问：“就算是做试管，以我有限的知识，我认为也不会出现耿小迁不像亲爹耿俊先生，而更像一个陌生人这种现象！”
　　孟淮轻轻摇了摇头：“那如果精子不是耿俊先生的呢？”
　　就在耿俊夫妇打算做试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结果显示，刘娜除了有点轻微的炎症之外，其余都正常，而耿俊先生，才是他们夫妻不孕的原因所在。
　　这对耿俊先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如果检查结果是刘娜确实有不孕症，这辈子他们都不能有孩子了，他都不会这么震惊和慌乱。
　　无精要查三次以上才能确定，这期间家里始终陷在一种沉默的氛围里，刘娜没有嫌弃他，当然也没有安慰他，等待的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当最终的结果递到耿俊手上的时候，他当然觉得伤心和绝望，但更严重要的是，他感觉极其的羞耻，那感觉，就像刚被被风刮过的脸上又被人赏了两个巴掌一样的让人疼。
　　这个结果，不光让他没法跟父母交代，甚至，都没脸面对刘娜。
　　那天医生嗡嗡嗡地说了些什么，耿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出了医院之后，觉得那个冬天的风冷的像透骨的刀。
　　“那……这个不能治吗？不是有很多专门治男性不孕不育的医院，广告牌那么多，都是骗人的吗？”林九问。
　　孟淮牵了牵嘴角，是一个轻微的苦笑：“能不能治，不是去不去治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
　　“啊……”林九差点掰扯手指头来清算这个逻辑关系，她看了一会儿自己那不知该怎么摆的手指，反应过来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所以，为了孩子……耿俊先生，那什么，默许刘娜……那什么吗？”
　　因为孟淮看了她一眼，林九默默地把出轨二字咽了回去。
　　“他们用的是精子库的精子。”
　　“啊？”林九瞬间为自己的奇思怪想感到内疚。
　　对耿俊来说，这个选择真的耗尽了心力。
　　自从确切地找到了他们不孕的原因，为了孩子一直在努力治疗的刘娜女士反而佛了，她劝耿俊先生，要不然就算了，跟父母坦白，咱们跟着潮流丁克，要是实在想要孩子，也可以抱养一个。
　　但对耿俊来说，比起丁克或者跟抱养一个孩子，更难的是，怎么跟父母坦白，如果问题的死结在刘娜身体不健康，他很说的出口，并愿意在父母府刘娜责难时为刘娜提供庇护，但有了疾病的是自己，耿俊张不开那个嘴。
　　他是没办法把自己无法生育这件事公之于众的。
　　如果选择丁克或者抱养，那让刘娜背负不孕这个罪名堵住悠悠众口吗？刘娜接受了他不育这个事实，甚至愿意不要孩子，他还哪有脸跟刘娜提这种要求！
　　治，不光要承担万一治不好的风险，还要花时间，花钱！试管本身就要一大笔钱，这几年为了生孩子刘娜求医问药，花出去的钱也有一河滩，他们彼此的父母在金钱方面有多大的能力，也是一早就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治，说起来就是这么一个字，但他们实在难以负担其代价。
　　不治，如果一定要孩子，也可以用非配偶的精子——如果成功了，他们会有个孩子，可是和老耿家没半点血缘上的关系。
　　很多时候，人生看似有三五个选择的余地，可是被现实逼迫之后，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出于金钱和时间的考虑，耿俊最终倾向于选择后者。
　　他安慰自己，这个孩子是从刘娜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刘娜的孩子，他和刘娜是夫妻，那这个孩子便也是自己的了。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刘娜，刘娜什么话都没说，她像事不关己一样，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到了半夜。
　　第二天早上刘娜才说了一个“行”字。
　　做试管需要一个周期，除了体检之外，还要促排卵，他们可没有两个人能一起请到假一起去医院的幸运，刘娜因为请假被扣钱，耿俊就更要全勤，甚至加班加点地挣钱来维持他们这个决策的运作。
　　有些人对促排卵有反应，刘娜那段时间也脸色不好，身体不适，强撑着坚持。
　　而耿俊，除了按时下班的那天能做一顿晚饭之外，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冬天天黑的早，有时候耿俊回家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了，刘娜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连灯都不开，手机屏幕的光把刘娜的脸照的惨白，那段时间他们夫妻俩话很少，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隔着山海，试管进行到了哪一步，耿俊都在默默计算，却不敢去问刘娜。
　　生孩子这个两个人一致的伟大目标，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下，成了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耿俊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他父亲在冰棱子上滑了一跤，像是摔断了腿，人已经送医院了，但他母亲一个人根本无法照应局面，请他回家。
　　遇上这事，就算再不好请假，耿俊也得硬着头皮去请，被训了两个小时才准假。
　　耿俊以为父亲只是普通的骨折，打个钢钉固定了就能长好那种，但到了医院才知道，他父亲摔断了股骨头，那是关节位置，不能固定，保守的手术复原率极低，推荐置换人工髋关节。
　　耿俊只请了三天的假，可医院人满为患，三天连个手术都排不上，何况父亲这个手术也不能算是个小手术。
　　前前后后，耿俊休了二十天的假，才从老家赶回来。
　　他知道刘娜应该进行胚胎移植的大致日子，只是没能在那前后的时间里回去。
　　等他回去的时候，刘娜已经完成了胚胎移植。
　　可能是胚胎移植后刘娜放下了悬在心口的石头，也可能是后续的过程并不如开始时那样让人不适，刘娜的神色比一开始好了很多，刘娜主动说，两个礼拜后可以去医院检查是否怀孕。
　　怀孕这个话题，在耿俊还没理解为什么的时候，又一次成了一个常态话题，可以正常谈及。
　　耿俊劝刘娜保持好心情，迷信地认为好心情才能有好身体，成功怀孕的几率会大很多。
　　这话刘娜听了进去，也产生了他们期望的结果，两周后的那天耿俊没能请到假和刘娜一起去医院，消息是刘娜消息告诉他的，他看到“成功”这两个字的时候，高兴地差点在办公室里跳起来，就连老板训人的模样，都觉得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