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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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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月,天空已经飘起了皑皑大雪。妇人一行早已离去,妙为也已经葬在了庙南边的竹林里。
六度寺早已今非昔比,由昔日的破败不堪变得华美宽敞。
只是庙宇修的再富丽堂皇,寺庙里也只剩下师徒三人而已,越大只会显得越冷清寂寞。
自从妙为离去后,老方丈慧便经常闭关,闭关结束后出来一阵子又继续闭关,久而久之,慧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
六度寺实际上,活动的人也只妙言和忘绝而已。
如今忘绝已经十六岁了,稚气虽有所消减,脸上孩子的圆润之气却还未消。
妙言虽说是忘绝的师兄,但实际上,妙言的年纪却要比忘绝小上三四岁的样子。几年前两人都还是娃娃,大娃娃见小娃娃都是娃娃,并看不出来两人的大小,只当是一般大。可是这两年一对比,妙言的年龄便逐渐暴露出来。
妙言比忘绝矮上一个头,妙言生得一双桃花眼,忘绝则是一双丹凤眼。以前忘绝喊妙言喊的最多是师兄这个称呼,如今也是妙言喊的最多。
以前事事都是三兄弟一起做,便有许多细节是忘绝没有发现的,比如,妙言身子虚性格腼腆内向,是因为妙言被净过身,至于是谁干的,妙言只说是记不清不知晓了。
虽说入了佛门,那身上的二两肉便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是终究是与他人不同,便种下了妙言性格自卑内向的种子。
还有便是,以前都是妙为敲庙里的报时钟,现在换成了忘绝来敲。忘绝发现,敲钟的地方,微微踮起脚,便能看见山峦之后,燕京的高耸楼阁,云雾朦胧中,展露出燕京的一角。
忘绝自诩没有对俗世动了心思,自从发现踮起脚能看到燕京之后,便再也没看过,每天敲完钟便匆匆离开了。
至于那副画,之后便一直挂在忘绝的房中,夜深人静时,忘绝常常盯着它入神。
今夜,亦是如此。
师父说这是前朝皇帝的珍宝,前朝皇帝……不就是自己的父皇么?可是自己却从未听闻父皇有过这幅画。
转念一想,师父从自己入寺以来便没有出过紫迎山,更不知道之前多少年未出过紫迎山。想来师父也有可能是不知大燕已灭,他口中的前朝,便是燕之前的金。
指腹划过画卷上的那朵莲,忘绝感慨,金后主又如何能想到,他昔日挚爱之物,如今正被他这半吊子的燕后主挂于房中端摹。
「谁许你摸本尊了?」某君心里暗自不爽。
忘绝并未察觉到不对劲,一如往常,褪去衣袍,独留一件半透的纱衣,盖上被子,准备入睡。
是一夜长夜漫漫,夜长梦多,梦里忘绝梦见了那画卷上的莲花,如活了一般,从画纸上长了出来。莲叶依旧是墨色,枝叶舒展间,一朵比自己还高的莲花展现在自己眼前。
几乎是一瞬的事情,一个乌发如瀑的身影出现在这墨莲的中央,身上似乎还披着一件墨色的长袍子,袍边拖到地上很大一片。
忘绝欲看得更清楚一些,靠近了一些,眼睛却被这莲中的一道光亮刺的生疼。
「你是谁?」忘绝疑惑,身上薄薄的衣纱被一阵风吹的扬起。
那个身影本是背对着忘绝,听闻忘绝的声音,似是不屑了一声,片刻,便渐渐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长得极为白的男子,一双丹凤眼生得十分秀气,鼻梁挺拔,唇色极淡,透露着不近人间烟火的清冷。与常人最为不同的是,男人的眉毛也极为寡淡却十分狭长,像是墨沾了许多水,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两笔。
此刻,那人一双银色的瞳孔,丝毫不含情绪,淡淡的盯着忘绝。
忘绝感到十分窘迫,并不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是人是妖还是什么仙魔,而是这个男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过的不一样的感觉。
出家前,自己在后宫见识过不少漂亮的女人和男人,而眼前这个男人姿色比他看过的所有美人都绝色。
不能用漂亮来形容,漂亮二字用在他身上,只是个俗气的词,玷污他的容颜,因故,只能勉强形容为绝色才觉得适当。
男人将忘绝的眼神收入眼底,这样的目光他早已见怪不怪,千百年见,看上他皮囊的多了去了,上至天庭仙君,下至妖道魔尊,数之不尽。
唯一意外的是,今天看上自己的,竟是个小和尚。
「本君的姿色,真当如此之好,竟叫你看了半柱香的功夫,都移不开眼?」男人的声音十分空灵,略带戏谑,唇角扬起一些弧度,竟是要了人命的好看。
男人向忘绝走近,周身萦绕着一股银色云气,墨色的长袍蜿蜒在地面划过。
忘绝的眼神有点痴,自己一定是着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妖孽的道了,这会正被迷的神志不清了。察觉到男人逼近自己,忘绝后退几步。见到忘绝后退了几步,那人也不再向前,就地停住。
「小和尚,本君问你话呢。」男人眼里的笑意更浓。
「入了佛门,七情六欲便断了个干净,在我眼里,众生皆平等,所以我并看不出施主的姿色如何。」忘绝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在说违心话,不过心里的那自诩为佛门弟子的矜持影响下,这点违心话便算不上什么。
「哦?你当真是清心寡欲。」男子这回几乎是笑着说了出来。一双凤眼笑的微眯了起来,又是要了人命的好看。
「若忘绝能博得施主一笑,施主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吧。」忘绝不卑不亢道,眼神多了几分清亮。
「倒是嘴硬的有趣。」男子轻叹一声气,邪邪的看了一眼忘绝,随即背过身去,要离开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见男人要走,忘绝急忙问道。
良久。
「莲墨。」
「我叫忘绝。」忘绝又补上一句,这一次莲墨已经走了有些远,忘绝几乎是喊了出来。
只听莲墨的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
「小和尚便好。」
忘绝正欲再说些什么 ,却猛然间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花,便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微小的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了屋子,拂过了墙上挂着的画卷,画卷的木制卷轴在风的吹动下,摆动着,击打着墙壁,发出声响。
之前的一切,遇见莲墨,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么?忘绝是不信的,可是他又不得不信。
莲墨那样的人,这世上究竟是真的存在的吗?
入了佛门,便应该忘记凡心琐凡行,六度寺,没了七情,便要度过这六欲的劫。
自己的心不应该动摇,更不应该因为一个男人有所动摇。
……
刚刚用完午膳。
「忘绝,这几日我送给师父的饭食,师父都没有动过,已经有七八日了。」妙言道,神色十分担心。
慧之前闭关修行,也出现过不吃不喝的时候,不过也就是断断续续的两三天不吃不喝,其余时间一天皆会喝些薄粥,但这一次,竟然要了七八天,慧年事已高,师兄弟二人不得不担心。
「我去看师父。」忘绝道,神色十分凝重。
「可是师父之前说过,他闭关时不要打扰。」妙言眨巴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忘绝。
「这次与往日不同,涉及师父安危,就算叨扰了师父修行,我也要去看一看。」忘绝道,随即移步走向慧修行的禅房。
慧修行的禅房,位于六度寺的后院,房前一片竹林,将禅房与世隔绝。
「师父。」忘绝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吱呀”一声,忘绝将木门推开,只见房内烛火被猛然灌进来的冷风吹的抽搐了几下。
慧背对着门,面向佛像跪坐着。
「师父。」忘绝心里涌出来一种熟悉的不详的预感,所以这一声喊的比先前那声更加凝重。
慧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
师兄才走了不久,师父也要离自己而去?
忘绝的眼神里露出苦楚,缓缓上前,颤抖着伸出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忘绝的手触碰到慧肩膀前的那一刹那,慧厚重的声音道「我可没死。」
慧心里明白,这傻小子一定是以为自己死了。
「师父…」忘绝扑通一声跪下,垂着头,已经落了灰的地板被几滴水渍打湿。
「你看。」慧道,拿出几本书籍,放到忘绝眼前。
「这是我这几天手抄的金刚经,我告诉自己,每天念完,抄写一部分,直到抄完,才能吃饭。」慧的声音有些无力。
「抄写佛经,这也是我向佛祖问一个答案。我不吃不喝的连夜抄写佛经,若是抄完了,我还活着,妙为的死我便能放下了。」慧又道。
「师兄出事与师父无关,师父何必这样责怪自己。」忘绝不解,一双通红的眼望着慧。
慧的眼神十分平静。
「这世上因果,哪有那么好断定,你师兄遇险,我作为他的师父,脱不掉自身的罪障。」
「徒弟受教,今日起,我也抄写佛经,为自己过往赎罪。」忘绝回答,慧微微点头。
忘绝缓缓起身准备离去,刚打开房门,便见天空飘起了雪,雪花一片片的似羽毛一般,落到地上,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