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后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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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五］
紫陌族长嫁女，像被挖了颗心走。
他想起这事，想到便落下泪来，然后他便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会替他拭去眼泪了。
即便他在海棠树下独坐数个日夜，也没有谁能给他一个拥抱。
夺去他唯一的女儿，多么残忍。
只是紫陌族长已经习惯了软弱，连抗争都未学会，他甚至连把女儿抢回来的心思都没想过，只企盼着强盗哪天发了善心能将女儿还来。
他枉为封号斗罗。他懦弱又无用。他甚至需要女儿来保护。
紫陌族长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爱哭了。
他守着庭院里的海棠树，树底便是亡妻的墓。他抱着牌位，上面写着望舒。他就是亡妻的墓碑。
他坐在那枯等，也许没有。
几年后女儿忽然回来了。
但她不是自己独自回来的，她身边有两个陌生的男子，是他们把他的女儿送回来的。
紫陌族长看着虚弱至极的女儿，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不行呢，他不能总是哭了，他要像苏苏一样可靠才行。
他小心地抱着她，小心地不让自己触碰到她的肚腹——那里高高隆起，他的女儿怀了孕，却离开了孩子的父亲，被陌生男人送回给他。
苏苏说想他了。
女儿向那两个陌生男人道谢。紫陌族长也跟着道谢，他真的感激他们，把他的女儿送回来。
其中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说：“徐和欠紫陌家的。”
另一个笑容温和的青年也说：“紫陌族长不必多礼，毕竟我还欠着您一个救命的恩情。”
他疑惑地看向女儿。苏苏朝他点头。
“不论如何，”紫陌族长温润的眼睛里依旧满是感激，言语真挚：“谢谢你们送苏苏回来。”
女儿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可紫陌族长也隐约明白女儿为何要在这时回来，她怀着身孕，生命气息也在日日浅淡下去。
恐怕他的苏苏是察觉到，若等腹中的孩子出世，她肯定没办法再见到他了的，所以才会、才会在生命最后的十几日里，离开丈夫回到了父亲身边。
他一想到就要哭，半晌后却发现泪是干的，是心在剧痛，流出的都是血。
“这个孩子叫落落。”
苏苏意识清醒的时候，摸着肚子轻笑着跟他说。
紫陌族长忽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妻子望舒也是这般笑着对他说：“日后这孩子出生，就叫她苏紫陌，可好？你看你喊我舒舒，又可以喊她苏苏，可别混淆了。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亡妻嗔笑的眉眼还历历在目。
如今他的苏苏也是这般。
紫陌族长心里恐慌又害怕，他握紧女儿冰凉细瘦的手指，含着泪说好，叫这孩子落落。苏苏最厉害了，能想得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苏苏就笑，眉眼弯弯。
女儿笑，于是他也跟着笑。
他的女儿永远那么乖巧，那么懂事，永远都能让他惶恐的心安定下来。
尚能相视而笑的时间，同样也是，那么的，短暂……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
神啊，如果你真的爱着世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走他的一切！从姐姐到妻子，从家族到父亲，现在连他唯一的女儿也……
是因为他的苏苏太好太优秀了吗？
是因为神实在不忍心苏苏继续受苦，所以召她回去了吗？
是这样吗？
苏苏……他的苏苏……他的女儿……
紫陌族长凝视火光。
他眼前的画面模糊了，意识也恍惚了。他脑海里又想起来女儿同他说的话。
苏苏说，她不想一点点枯瘪，慢慢地腐坏，最后变成一堆烂骨头。她说我不要这样。她说爹爹你烧了我吧，灰都不要剩下。前世我就是这样死去的，因为一个臭男人。没想到这辈子也殊途同归，干脆一把火都烧了吧，一了百了。只是爹爹，对不起，苏苏又要反悔了，又要丢下你一个人，又要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爹爹。”苏苏最后笑着和他说，“你别怕，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世界有轮回，下辈子苏苏还做您的女儿。”
会再见面的吧，会的吧。
苏苏是不会骗他的。
他似乎看见苏紫陌披上红妆，回头朝他笑，紫眸深邃而美丽。她捻起红纱盖在头上，一如既往帅气地转身，后衣摆被风鼓起，扬起，划出好看的弧度。遥远的前方有人在等着她。她说爹爹再见，然后便追随着亡妻的背影离开了。
于是铺天盖地的赤色顷刻将他的女儿吞噬。
烈火湮没了她的容颜。
紫陌族长一直凝视到火光黯淡。那无情的东西将一切都烧尽了。
现在他还要去做一件事。
紫陌族长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这孩子不哭也不闹，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就像苏苏，他的苏苏。
紫陌族长遁入空中，风扬起他的衣袍，像大鹏展开翅膀。
他一直飞一直飞，最后在孩子的父亲面前停下，俊美无双的侧颜依旧美得令人惊叹，此刻也如神的雕像般冰冷。
他看着眼前的银发青年，这是他姐姐的孩子，女儿的丈夫，外孙的父亲，是与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扯不断的血缘联系的人。
紫陌族长将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婴儿露出来。
他说：“我把落落这孩子给你。苏苏，你还给我。”
紫陌族长将和离书小心地揣进怀里，就像刚才小心抱着孩子一样，十分珍重而细致。这是当年苏苏交换应得的东西，他要保护好。
然后他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生，紫陌族长都从未如此冷硬地说过一句话：“从此我紫陌家，同你们红尘家族，再无半分干系！”
千年传承世代相交的情谊，在女儿嫁去的那刻就已经断了。
紫陌族长又是一直飞，拼了命地飞，从红尘一路飞回紫陌，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
那么长的路程，几乎要耗尽他全身的气力，将他的血液全都点燃、沸腾起来。可他的心是冷的，摸上去没有半点温度。
天光将要破晓时，紫陌族长终于回到了属于紫陌的庭院。他的力气都被他自己给榨干了，最后一点距离居然飞不过去。他从半空摔下来，满身的灰。
海棠树静静立在院里，静静看着他。
紫陌族长咳了咳，捂嘴的手松开时，掌心一缕温热的鲜红色，极其刺眼。
他跌跌撞撞地向海棠树走去，还差点被绊倒。他跪在了树下，用力抹去嘴角的鲜血，把这腥甜的液体生生吞回肚去。他趴在地上，两手抓着泥，十指并用，疯了似地刨开海棠树下的泥土，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从坑里捧出一个沾着黄泥的木盒。
紫陌族长紧绷的脸总算有了变化。他露出了一个快要哭出来的难看笑容，两手抱着木盒，紧咬下唇，身子颤抖着。血又从嘴角溢了出来，滴在木盒上，像一滴泪。
不知多久，他抱着木盒，用衣袖仔细地擦干净了，然后拿出那张折叠整齐的和离书，珍而重之地放进了盒内。
他又这样呆呆抱着木盒坐了许久，才将它放回坑里，一捧土一捧土地撒下去，像在埋葬他这一辈子，他这身的骨血。
坑填平了，他满身满手的泥，嘴里还淌着血。他垂着头颅动也不动，凝视着那个被他亲手挖出又填满的土坑。
他颤着声音唤：“苏苏、苏苏啊……”
风也沉默，树也沉默，世界是死了一般的安静。
他刚刚亲手埋葬了他的女儿。
他的苏苏，没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抱头磕在地上，终于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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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树下，埋葬了月离紫陌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人。
《吾妻》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后续（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