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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六爷是影舟跟陆湘苓约的暗号,陆湘苓此人心思诡深,怕陈家不愿影舟跟他这样的戏子交往,每次往陈家打电话都自称六爷。

      影舟接过电话,笑呵呵道:“陆老板,今儿忙里抽闲,有何指教?”

      那边传来些零碎飘远的唱腔,像是戏子们在彩排,陆湘苓说:“七夕那晚我上新戏《梅妃》,特意给你留了一张票,过来看吧。”

      影舟估摸着他是为昨晚上她被那大头兵团长泼了水而愧疚,特意持票弥补。要知道凭陆湘苓的名气,但凡上新戏票都早早售罄,票价在黑市都要被炒到十倍往上,就这样,还未必买的上。

      对方诚意十足,可偏偏是七夕,母亲早就嘱咐过,七夕之夜名为姑姑生日宴会,实际是督军想以此为契机向彦远各界介绍傅清庭少帅,陈家为显诚意,务必全员出席。

      听出她的犹豫,陆湘苓不高兴了:“看来我这戏子未必请得动三小姐大驾。”此郎君台上享风光,台下受追捧,脾气被纵的骄矜暴躁,最受不得被拂逆,当即变得阴阳怪气。

      影舟头皮发麻,心一横:“去,去还不成吗?”

      那边陆湘苓又矫情了好一阵,才挂下电话。影舟兜了这么个差事回来,心中陡觉沉甸甸的,两边她都得罪不起,正愁得捶胸顿足,一抬眼见她大哥陈晏棠负着手西装革履地倜傥而过,朝着沙发上正往咖啡里夹冰糖的陈夫人笑:“妈,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陈夫人胳膊勾着珍珠纱披肩,把冰糖放在小天枰上称过,又拿小锤子敲碎了分下些分量再称,听儿子这样问头都不抬:“你狐朋狗友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遇见谁了?”

      陈晏棠绕过欧式白漆雕花大茶几,透过玄关处的镂雕木屏风见影舟朝这边看,冲她勾了勾手:“过来,妹妹。”

      影舟乖巧地坐在陈夫人边上,陈晏棠开始发表新闻:“我见着二表哥了”,蓦得,怕母女二人不知道二表哥是谁,又补充:“就是傅清庭。”

      陈夫人终于抬头,纳罕:“他?”

      “可不,冯琴羽陪着在川杨路的陈氏百货商厦买西装,被我碰见了,直接送他了,还附送了一块欧米茄金表,够意思不?”

      陈夫人问:“他肯收吗?”

      陈晏棠端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起先是不肯,我说不收就是见外,他才收下,还说改天要登门拜访。”

      陈夫人不置可否:“听上去倒好像成熟懂事了不少,兴许是督军教过他了。”

      陈晏棠想起一事,将咖啡杯搁回碟子上,道:“我听说今天秘书厅派去火车站接傅清庭的人被袭,警备连一死一伤却连一个活口都没抓住。”他仰躺在沙发上,将一双簇亮的皮鞋搭在扶手上,颇有些怜悯地叹道:“说是‘太子’,也真是可怜,刚一踏上沛州的土地就有人想杀他……”

      他略一琢磨,问:“这事不会是姑姑干的吧?”

      陈夫人顺手拿起报纸狠拍他的脸,斥道:“胡说八道!”影舟默默地往角落里挪了挪,看她大哥捂着脸夸张地哀嚎,听母亲慎重且带有警告意味地说:“出去了以后不许胡说,傅清庭是督军唯一的儿子了,你姑姑膝下又无所出,傅清庭要是死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陈晏棠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不是在家里吗?出去了谁说这个……”

      那边黄妈又接了电话,说是商会秦理事的太太邀陈夫人去打麻将,陈夫人揽起披肩站起身,珍珠穗子窸窸窣窣地缀在腰背处,贴着宝红色的旗袍绣花亮缎,很显出些贵气。陈夫人招呼黄妈通知司机备车,临行前嘱咐陈晏棠:“你爸爸快回来了,趁早收收心,别一天到晚往外跑。”

      眼看着汽车开走,影舟往陈晏棠身边靠了靠:“哥……”陈晏棠歪头:“怎么了?钱不够花了?哥给你。”说着要从口袋里掏支票,影舟连忙摁下:“不是,有件事得要你帮忙……”

      她将七夕陈龄之的生日宴会与陆湘苓的戏相冲之事说给了陈晏棠听,托着腮很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晏棠笑:“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妹妹,都学会捧戏子了?”

      “胡说!”影舟脸颊微红,支吾道:“我和陆老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知己……你就说,你帮不帮这个忙吧?”

      “帮!可我怎么帮啊?”陈晏棠翻过身,手指抵着右脑勺:“姑姑的生日宴会我都不能缺席,你不想去,也得有个理由啊,总不能说想去给陆老板捧场吧,那姑姑知道了不得伤心死,她那么疼你,结果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比不上个戏子。”

      “不是这么说的。”影舟皱眉:“宴会迎来送往的,我又不善交际,就算去了也没什么位置,还不如自自在在地去看一出戏……”

      陈晏棠精光一闪,眼睛贼亮地看着她,说:“这样吧,那天你穿好了礼服去宴会亮个相,中途趁着人不注意走就行了,反正宴会上人那么多,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你,要是妈妈或是姑姑问起你,我给你打打掩护。”

      影舟略一思忖觉得是个好主意,笑着上前抱住哥哥脖子亲了一口,正打算要去戏院取票,仰躺着的陈晏棠陡一伸手拉住影舟:“你也得帮哥哥一个忙……”
      ***
      沛州陆军军官学校是当年傅应龙挑头,傅文庭一手筹办,至今有五个年头了。冯伯镛领着傅清庭参观了工兵、辎重兵和宪兵三科,又去看了实战演练基地,身边有两个副校长和总务处长作陪。
      傅清庭话很少,大多数时候是听旁人解说,偶尔点头以示回应。

      等到下午五点,参观项目基本结束,准备打道回府,他的身边只剩下冯伯镛。两人顺着操场漫步行走,看着宝蓝色的半天里有胭脂红的云霞慢慢沉落,像是泼溅的油彩,染透了大片天幕。

      夕阳西下,夜晚将至,犹显出幽静与宁谧。

      傅清庭走了一阵儿,突然开口:“冯老师。”冯伯镛怔了怔,不知为何,从他清冷的语调里感受到些许往昔深眷的师生情谊,仿佛傅清庭一直带着张神秘隔绝的面具,行至无人处,悄然揭下,向他展露真容。

      但这些仅是他的臆测,傅清庭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的面容浸透在夕阳绚烂的光晕里,显得柔和而俊秀。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冯伯镛一直以为眼前之人对于亲人离世并没有太深重的伤慨,无论是在傅文庭灵堂前的表现,还是之后的一甘应酬,他平和有礼,不像是出身土匪世家的军阀公子,而更像是自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墨客俊彦。

      但此时,他从这句话里却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是针对他冯伯镛,而是傅清庭在疑问之中无声敛聚于他周身的。

      冯伯镛不禁低了声音:“被炸死的。”

      傅清庭不经意地看了看身后无米外跟着的警卫,弯身在操场上的石阶坐下,问:“怎么被炸死的?”

      “作战指挥部被敌军袭击,排兵被冲散,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卫,皖中的炮兵连向作战部投弹,文庭连同参谋长和一个团长当场身亡。”

      傅清庭一只手搭起了个小帐篷遮在眉毛处,挡住略显刺裂的晚霞光芒,像是听了个故事般随口发问:“敌方属军多少?我方属军多少?”

      冯伯镛不说话了,他年近五旬,身经百战,又浸淫权术多年,知道哪些可以随口说说,哪些不能说。

      傅清庭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并未回头看他,声音慢悠悠:“冯老师,我只是想尽可能详细地知道大哥的死亡真相,不是要为难你。今日之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冯伯镛稍微权衡了一下,便说:“我方属军五个团,对方……两个团。”

      傅清庭补充:“也就是说我们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最终却被打得全线溃败。”

      冯伯镛摸了一把汗,道:“督军早晚会跟你说的。”

      傅清庭不再说话,垂眸沉默了好半天,站起身,回头望着冯伯镛道:“老师,我想自己走一走。”

      说完顺着梯阶下去,偌大的操场散落着零星的学生,冯伯镛没拦着他,整个上午他已将周围几栋可能会被当做狙击点的校舍全部清肃干净,操场的两个入口都设置了警备对进出人员严密排查,并且四周都布了控,保证傅清庭在众目睽睽之下,绝无半分差池。

      傅清庭顺着操场走了一圈,脑中回想着大哥在信中曾对他说的‘国之危难,唯有以血荐轩辕’,又想起南湾桥那个欺压百姓如常事的团长,还有丁玉春口中兵行匪事的恶劣行径。以及陈氏公司对经济的垄断,还有这座耗资巨费、器械优良而所招生员却都非富即贵的军校。

      他不禁暗叹,大哥,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这就是你短暂一生的全部心血。

      他走到绿杨荫下,斑驳的树影落于面颊,带着暖融的温度。

      有人自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见一个留着直长发的女孩儿正好奇地看他,先是盯着他的面颊,而后将视线落于他的穿着,转而笑道:“真是你啊。”傅清庭疑惑,她捏起手指扭了个兰花,道:“昨天晚上的白娘子就是我。”

      陈影舟奉兄命来给一个他看中的念军校的女孩儿送情信,那女孩颇为傲慢,对陈晏棠这等风流纨绔向来不屑一顾,送来的玫瑰、巧克力以及电影票被悉数奉还。陈晏棠得知此女曾在治仁大学念英文系,是后来改投的军校,与英文老师关应茗和关应茗的爱徒陈影舟颇有几分交情,便委托妹妹当探花使者。

      这女孩名叫蓝碧瓷,很通情达理,将情信收下后对陈影舟道:“你既然特意跑了一趟,我也不好让你白跑。这信我且收下,你哥哥要问就说我收了,别的一概不知,往后我自会慢慢对他说,让他死了这份心。”

      陈影舟在心里偷笑,想起她那纵横情场的兄长吃瘪的模样,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再看蓝碧瓷,上身是短袖绵衫,下身宽松长裤,不知在操场上跑了多久,脖颈上数道汗水滑落,鬓前也是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脑门。她不同于一般名媛皮肤雪白,而是一种牛奶和浅咖啡混合的颜色,细腻微黄,五官端秀,配上这等肤色虽然不施粉黛却给人一种很摩登的感觉。

      且这位师姐不光相貌摩登,思想也新潮,当年投笔从戎之举很让人震惊,也很让人钦佩。

      与她在操场上聊了几句,影舟隐约觉出她与自己的大哥不是一路人,恐陈晏棠为她所费周折都是枉然。正要起身告辞,陡然发现那杨树荫下的年轻男子颇为面熟。

      陈影舟向傅清庭提起白娘子,他便恍然大悟,昨天晚上这女子站在灯光璀璨处时脸上挂着厚重的油彩,自然看不清面目。待她脸上的妆容被滚烫的热水冲掉些许,也和他一起落于光线暗昧处,自始至终都没看清她的长相。经她一提醒,他才发觉那明亮清澈的凤眸,尖巧的小巴正有浓郁的白娘子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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