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桑狸

12、第12章

　　影舟的颊边掉下来两绺头发，勾勒的脸越发小巧而精致，一双黑眼珠仓惶乱转，低嚅着声音问：“姑父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傅应龙起身将傅清庭从沙发上拽起来，掰着他的脸直冲向影舟，说：“你看看，长得多好，东洋留学回来的，能文能武。”
　　粗粝的大手掌将傅清庭的脸挤压的变了形，他的眼睛像一湖静水，通透清澈，平缓无波，只是用眼风偷瞄了一下他那几近癫狂的父帅，略显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影舟躲在父亲身后，脸滚烫，避开长辈们的视线将面颊贴在父亲后背上，不说话了。
　　陈默之探头去看她，发觉她雪白的薄面皮下像蓄着即将喷涌的火山，红彤彤的。当下了然，心中松了口气，又有些埋怨女儿太好对付。
　　陈龄之抱着胳膊说：“看来影舟是愿意了。”
　　傅应龙将傅清庭放开，看了看挂钟，离九点还有十分钟，他笑道：“那还等什么，咱们下去吧。”
　　影舟跟着父亲下到一楼，陈晏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拽着影舟的胳膊到酒柜旁，问：“你去哪儿了？”影舟顿时来气，没好声地说：“你还问我，我刚才在休息室找你半天，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陈晏棠心虚地咳嗽了一声，说：“我碰见蓝碧瓷的哥哥了，跟他套了套近乎……”
　　那边晚音从众多珠光宝气的贵妇包围圈里钻出来，踱到他们这里，正红色的柔缎子衣领上压着璀璨的钻石项链，将她的妆容亦衬得熠熠生辉。
　　“大哥，三妹，你们总是找不着人，刚才妈妈可着急了。”
　　话音刚落，陈夫人追过来，给晚音正了正发鬓上的水晶发卡，眼中再无余色，只说：“宴会马上就开始了，你别到处乱跑。”
　　陈晏棠戏谑道：“妈妈眼里只有你，怎么会找我们两个？”
　　陈夫人冲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嗤道：“小没良心的。”说话的功夫，晚音随手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酒，被陈夫人慌忙夺了回去，她将酒杯搁在酒柜里，道：“别喝了，洋装很紧，腹部要凸出来了。”
　　陈晏棠朝被冷落在一旁的影舟挤了挤眼。
　　陈夫人还在殷殷地说：“粉都有些化了，刚才应该补一补的，别抿嘴唇了，口红都要吃掉了……”
　　傅应龙已走到了台上，拿着话筒笑容可掬：“感谢各位来宾光临夫人的生日晚宴……”
　　厅堂里嘈嘈切切的私语声骤然停止，大家围在台前，手里端着酒杯，静听督军的发言。
　　“人都说双喜临门，今日借着夫人生日，我也有一桩喜事要宣布。小儿清庭自东洋学成归来，尚未婚配，今日寻得佳偶，特立下婚约……”
　　晚音的闺中玩伴冯琴羽凑到她跟前，晃了晃高脚杯中浅黄的香槟，笑道：“以后还得请少夫人多多关照了。”晚音羞赧地略搡了搡她。
　　影舟听得这句话，觉得很奇怪，探头去问：“姐姐……”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已被晚音打断，她抚着胸口，有些紧张的样子：“影舟，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她心里打鼓，怎等得到回家，冯琴羽已撷了影舟的手往旁边退了退，笑说：“今天是你姐姐的大日子，还是别扰乱她了……”
　　台上傅督军中气十足的话音被话筒放大了几分，萦绕在宴会厅里：“陈家的三小姐影舟与小儿甚是相配，双方商量过，决定亲上加亲。”
　　那边冯琴羽还像哄妹妹似得侧着头哄影舟，一听督军的话手不经意地松开，疑心自己听错了，怔怔地回身：“三小姐？”
　　晚音娇美容颜上挂着的期许与微笑骤然寂灭，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影舟，只觉耳边如有万鼓齐擂。
　　宾客已上来齐贺恭喜，陈夫人的脸色灰败，硬凹出一丝笑容敷衍着，暗中捏了捏晚音的手。
　　傅应龙还在台上喜滋滋地说：“今天只是宣布婚讯，改日会举行订婚，望诸位到时赏光。”
　　贵妇中有人觑看出母女两人的脸色不豫，有不怀好意地问：“我怎么听说原先定的人选是二小姐？”
　　陈夫人僵硬地笑着：“怎么会？原先就是影舟，只是她姐姐也尚未婚配，传来传去就变了样。”
　　晚音神色复杂地看向影舟，见妹妹也慌乱地看着她，明澈的眼睛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潭水，她从前竟没发现，妹妹已长成个大美人。
　　影舟正要朝着晚音这边来，身边却掠过一道阴影，傅清庭朝她伸出手，淡而儒雅地一笑：“能否请影舟小姐跳一支舞？”
　　她怔住了，回身看了看晚音，见幽暗温绚的灯光下，姐姐的眼睛已渐渐冷了下去。
　　一旁聪慧玲珑的冯琴羽早已看出了玄机，她恍若未知地把影舟往傅清庭地身边推了推，语带深意地说：“快去吧，舞乐马上就要开始，大家都看着呢。”
　　影舟像个木偶似的被傅清庭拽到了舞池里，近距离之下，她发觉傅清庭眼睛里那抹清雅的笑极寡淡，像是披了一层伪装的外衣，里面是漫无边际的冷寂。
　　她心不在焉，舞步迈的总是晚半拍，短短的序曲已踩了傅清庭好几下。
　　“对……对不起。”她轻声说。
　　傅清庭温和地微笑：“没关系，我们慢一些，我也不是很会跳。”
　　影舟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抬起头看他：“原先你是要与姐姐订婚的？”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像是一声叹息。
　　傅清庭微怔：“你不知道吗？”
　　她摇头。傅清庭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跟你说过，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她，而她也是一样，从未见过我。”
　　影舟问：“那你为什么又要选我？”
　　傅清庭又愣了，看着面前女孩子纯澈清灵的眼眸，他直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不经意将声音放缓放柔：“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她，就是你。”
　　原来是这样……影舟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一错神，她又踩到了傅清庭。
　　“我真得不会跳……”她想走，傅清庭腕间提力，硬扣着她的手不松，将她拘在身前：“木已成舟，没有反悔的余地。”
　　影舟瞪着他，恨恨地说：“我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