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厂二三事（叔侄）》祝禺

10、第 10 章

　　粉饰太平，若无其事，虚与委蛇。
　　严赟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可以用这三个成语来概括。他想不通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还是对方，下班后严赟去超市买点营养品，他来到一家僻静的疗养所门口，同往常一样，保安室的男人抬头打个招呼，接着给他一把钥匙，严赟绕过大楼前的花坛，周围有几个聊天散步的病人。
　　严赟是这里的熟客、
　　自从师傅身体日渐衰败后，他早早把破摊子甩给自己最得力的帮手严赟，逼着他东拼西凑借到几万块，办妥手续，这才安安心心去养老。严赟的师傅姓孙，孙老头貌不惊人，但那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无论何时都能明辨是非。孙老头对自己的徒弟了如指掌，严赟往他跟前一站，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房间里有些冷，严赟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关窗。
　　孙老头挥着手阻止他，严赟义正言辞：“你感冒还没好。”
　　孙老头很是不甘心地把头别到一边不理他。
　　他歪在床上当老太爷，颐指气使指挥严赟给他剥橘子冲高钙奶粉，顺便嘲讽严赟的邋遢，脚底的机油蹭脏屋里的地板了。
　　人老了有时候就像小孩。
　　严赟苦笑不得，被他使得团团转。
　　一通事情下来，严赟才歇口气，拖张椅子过来做好长篇大论的架势。要不怎么说孙老头是个能人，一眼就看出严赟的来意，腮帮子一鼓一收地嚼着橘子，说话口齿不清：“为你侄子的事来得吧？”
　　严赟知道自己师傅不平凡，没想到他洞察力那么强。
　　“师傅，谁跟你说的？”
　　他甚至没带宋斯铭来看望过孙老头。
　　孙老头嗤之以鼻：“老赵，你姐还有谁谁谁，记不清，劝你结婚，你非不，这不，我才知道是你那个侄子从中作梗。”
　　严赟叹气：“师傅，不是你想得那样，”他也觉得无从解释，但严赟认识的人里，也只有面前这个老头子能说点话儿，“斯铭他……他可能不喜欢女的……”
　　那天严赟看到的几个字，无非是宋斯铭在日记上的一句话：“……他们在我面前总说这个好，又说那个好，在我看来，都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严赟看到末尾出现自己名字时，不免好奇这个跟自己不算亲近的侄子会怎么编排自己，却看到令他瞠目结舌地话。
　　“我看见他，就像投机者看见商机，传教士看见愚民。”
　　严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说给孙老头听。
　　孙老头是个称职的听众，他没有插嘴，耐心地等严赟讲完，然后问他：“你说你这侄子对你有意思？”
　　严赟被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的直白吓了一跳。他略有不满，“师傅，我没有开玩笑。”
　　孙老头咧开嘴笑起来，一只手还在床上拍了拍：“没想到你侄子还是同道中门，要得要得。”
　　严赟之所以找孙老头谈这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孙老头也是同志，过去孙老头有个爱人，是个教数学的男老师，和孙老头一样硬扛压力多年没结婚，后来数学老师被家人强行逼着就范，孙老头落单，也绝了再找的念头。
　　在青阳这种地方，孙老头的事无人不晓。
　　“师傅，”严赟说，“你看要怎么办？”
　　他不敢直接质问宋斯铭，怕伤他自尊，又怕自己跟他相处，不自觉对他好，又给他错误的信号。
　　孙老头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是孤儿吧。”
　　严赟立刻领会到师傅的意思，他沉下脸：“师傅，这玩笑不好笑。”就算不是亲叔侄，也有感情基础，他可从来没把宋斯铭往那方面想过。一开始就摆在亲人位置上，怎么可能会动其他想法。
　　孙老头一副扫兴的样子，摆摆手：“你这个个性，年纪轻轻，老古董。”他埋头扣了会儿橘子上的白丝：“你那侄子知道你知道了吗？”
　　严赟的沉默给了孙老头答案。他快人快语：“你不要人家就给个准话，免得人孩子做梦。”
　　严赟在犹豫，孙老头的话也是他想的，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别无他法。
　　孙老头想起什么，问严赟：“对了，你姐让我问，那谢医生，你跟人处得还合适吧？”
　　严赟的思绪拉回来，他笑了笑：“我跟她压根没处。”就在孙老头的暗示里，一道灵光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笨点，但，“师傅你是说让我先跟谢芸洁处一阵子，让斯铭知难而退？”
　　孙老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脑子被屎糊了，谁让你干这种缺德事？”
　　不管年纪多大，在师傅面前，徒弟还是徒弟，严赟惭愧地不知该说什么。
　　孙老头拿出年轻时的气势，命令他回去跟宋斯铭把话摊开讲清楚，意味深长地看着严赟：“你侄子的年纪不一定一辈子都喜欢男人，你劝着点，估计就行了。”他嘲弄地笑了，“要是实在喜欢，我看啊你还是劝他考回大城市，今时不同往日，我看新闻，人家都说大城市里对同性恋宽容得很。”
　　严赟知道孙老头的言外之意，那是对另一个没扛住压力的人的遗憾，他也沉默下来，两个人仿佛陷进一团粘稠的空气里。
　　宋斯铭终于把基督山伯爵看完了。
　　当男子汉，睚眦必报，工于心计，英勇无畏这些同时存在在一个身上时，他就成了一个走到哪都发光的金子。
　　基督山伯爵的形象几乎是所有男人梦想成为的那样，大仲马志在描写这个人物同时也赋予他无限生命力。
　　就在宋斯铭为伯爵感慨万千时手机突然响了，对面一个女声心急火燎：“张兴被人撞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宋斯铭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你们在哪？”
　　“中学门口。”
　　宋斯铭没有车，他管三老板借了辆电瓶车，十五分钟后，他赶到中学的那条街上，迎接他的不是黄毛，而是傅青婧，她坐在旁边的馄饨铺里油腻的餐桌边，冲焦急的宋斯铭挥挥手。
　　“这里。”
　　宋斯铭左右张望：“张兴呢？”傅青婧收起笑容：“没有他我就不能叫你出来吗？”她挑衅的看着宋斯铭，宋斯铭此时已经明白大致事情经过，他没理傅青婧，给黄毛打了个电话——这时候才觉得手机真是很重要，出来前打给电话也不会那么糟。
　　那头黄毛困顿的声音传来：“啥事？我昨晚通宵正要补觉，有事待会儿。”
　　宋斯铭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他深吸口气：“没事，就想问问你在哪？”
　　黄毛啊一声：“在家呢，这才9点，我能在哪。”
　　宋斯铭挂断电话，傅青婧还在笑吟吟地迎接他，她面前放着一碗刚盛出锅热气腾腾的馄饨，他走上前二话不说端起碗就往地上砸，傅青婧跳到一边，被他突然的发难吓得面无血色，老板上前调解，宋斯铭摸出五十块塞给他，转向傅青婧：“到此为止，别让我再说一遍。”
　　傅青婧惨白地笑笑：“陪我吃个饭要你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