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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开春后天气不错，整个晋陵市都笼罩在一片勃勃生机里。晋陵二小的上课铃响过了十来分钟，当下正是校园安静的时候。下午没课的谭明煜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后才慢悠悠睁开眼睛，生来上挑的眼梢还带着几分倦意。
他的办公桌临着窗，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晒身上的感觉让谭明煜不愿意这么轻易结束午觉，他伸手摸鱼一般在办公桌上找了一会儿眼镜戴上，整个世界终于清晰了。低头扫一眼贴在日历上的便利贴，那用红笔写的大大的“批试卷”三字最终战胜了偷懒的小心思。
“开工开工。”他给自己打着气自抽屉里拿出一打批到一半的试卷铺在面前。作文卷上《____真___》的记叙文题目让他下意识揉了揉眉心，设想了一下会批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方鼓起勇气拿起笔伏案批阅。他的学生现在是三年级下学期，正当是作文起步的时候，雷文与佳作齐飞，错字共语病一色，每次批作文都算对老师的一种折磨。
小书架上水培的绿萝垂下绿蔓，一抹新绿不时被谭明煜的手肘碰到微微摆动，批完的试卷一张张堆叠起来，不知不觉下课铃又响起，安静的走廊又一片欢腾。
同事唐帆捧着课本回办公室，瞧见谭明煜神色诡异地对着一篇作文便乐了，调侃道：“又见什么神作了？”
“《王者荣耀真好玩》算不算？来，奇文共赏下？”谭明煜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试卷。
“这算什么，我们班还有异曲同工的韩信真厉害呢。我还有课回来喝口水就走，你继续。”
唐帆带上门后不过一秒，谭明煜就在办公室喊了一声“卧槽！”
他面前的卷子上写着《春游真没劲》。第二段写得让谭明煜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春游这天我们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拍完照又去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号称穿越森林。后来又去了沙滩，我就觉得那时个进去了只有把人打半小时才开心的地方。因为他们把我们当猴耍，说好的森林制作标本要回去自己做，野外拓展就是军训。我都快坏了，一会坐一会站，我觉得心情一下就没了。那个领队让人真他妈火，还说自己是当兵的，信不信我让我舅舅来打他，真是个神经病。他还说我们玩的是支援前线，比过家家还没劲，我恨不得拿个炮筒轰了他全家，真想2018火山爆发炸了这地方。
“这小秦同学平时不声不响，怎么内心都是火爆的动作片，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谭明煜扶额摇着头，觉得这孩子戾气太重，需要和家长沟通下，便拍下了这神作的照片给了小秦妈妈，约她放学来聊聊孩子的近况。
小秦妈妈回了个捂脸的表情应下了。
这篇神奇的《春游真没劲》成功取代上周的《我妈爱败家》的神文地位，在谭明煜的办公室传阅开来。同事拍着小谭老师的肩问他是不是在课上朝学生爆粗口，才让熊孩子耳濡目染写出了这种奇文。欲哭无泪的年轻老师只好翻了个白眼坐回位置上继续批作文。
谭明煜批好作文结完总分，回2班教室的时候学生们正在上活动课，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教室后面柜上笼子里的小刺猬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小白啊，我给你读个神作，你猜猜是谁写的，怎么样？”谭明煜说着打开试卷刚想读，便听见走廊上有动静，一个女生正一边抹汗一边往教室里走。
“谭老师你怎么在教室？是要发试卷了吗？”小姑娘本准备回教室喝口水，一看见试卷眼里顿时多了一丝惶恐。
谭明煜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呀，别担心，这次你考得不错。”
“那我几分啊，那老师能不能告诉我谁最高呀，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眼看着小姑娘要靠过来撒娇刺探考分，谭明煜赶忙摆了摆手，“放学你就知道了，快先去上课，不然戴老师看不到你要担心的。”
“好吧……”女孩嘟了嘟嘴，悻悻喝了口水离开了教室。
待女孩走后，刺猬伸出小爪子挡住了半张脸仿佛在偷笑。谭明煜不服气地轻轻戳了下它的脑袋，讲试卷卷好放在身后：“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不读给你听，就吊着你的胃口。”
刺猬听见这话立马瞪圆了眼睛挠笼门，谭明煜扳回一城便无视了小家伙的不满，哼着小调坐回自己的桌前，低头登起了分数。
对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发试卷算得上一件大事。放学前谭明煜眼里看着表情各异的学生，觉得教室成了幅小小的众生相。愁眉苦脸的，眉飞色舞的，左顾右盼的……夹杂着几声“小方好厉害又是第一”，“哈哈哈我考的比你好”，“完了，我的玩具飞了”……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相比之下到放学孩子见到家长以后的说辞到更为统一，都是“那谁谁只考了几分……”和差的比分数的传统倒是流传得更广。
哎，这群孩子啊……谭明煜想想自己小时候也这样，也不便多吐槽，只能面上笑迎家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正在这时，他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高个男人，略深的眼窝上嵌着双有神的眼睛。他目光如炬，一头短发虽染成了当下流行的栗色却依然透出刚正的气场，一脸严肃的样子站在接孩子的妈妈奶奶堆里很是显眼。
这是哪个班的家长啊，气场简直和前几天刚走的市教育巡查组一样。谭明煜心中有些好奇，多瞧了一眼却见那人径直往这边走来，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请问，是三（2）班的小谭老师么？”
谭明煜刚想回答，好巧不巧吸到了飘在面前的飞絮，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
面对那高个男人有些无语的表情，谭明煜捏了捏鼻子尴尬笑道：“是我，您是？”
“我是秦可诺的舅舅，孩子妈妈临时要出差，让我来接孩子。我姐说小谭老师有事找家长沟通，和我说也是一样。”
听完他的话，谭明煜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去，这就是小秦作文里那个会打人的当兵舅舅么？虽心头一紧，他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好的，小秦舅舅跟我进来吧，小秦他正在改作文。”
“麻烦小谭老师了。”小秦舅舅点了点头，跟着谭明煜走进了校门。
晋陵二小前几年才翻新过，校长专门请了懂风水的大师加以布置，正是欣欣向荣的布局。谭明煜带着小秦舅舅穿过前几栋教学楼，转角要往自己教室去时，被隔壁班的孩子装了个满怀。
本拿着笤帚兴高采烈挥舞的熊孩子顿时变了脸色，也不顾自己摔了个屁股着地，满脸惊恐地看着谭明煜二人：“谭……谭老师……”
“同学你没事吧？虽然你们唐老师去开会了，教室里的卫生也要搞好，不然明天她可是会来找你们。”谭明煜笑着将那孩子扶起来，将扫帚放回他手里转过身一时愣住了。
小秦舅舅原本严肃的脸这时已经冷到了冰点，仿佛周围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下一秒就可能有狂风暴雨降临。谭明煜抿着嘴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想：刚才那孩子怕是被这家伙的脸色吓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假装若无其事转过身，继续往前带着路。
谭明煜的教室在走廊的尽头，教室外的架子上摆满了绿萝盆栽，整面墙被绿蔓垂满，带着喷薄而出的生气，正衬着班级介绍的“晨曦中队”四字。秦可诺同学还坐在位置上咬着笔杆重写作文，他察觉动静抬头看见舅舅来了，小脸又涨红了些。
一见孩子怂了，谭明煜怕让身后这座冰山认为自己恶人先告状，觉得应该让家长先开口，便在教室外停下脚步等待，可空气就这样尴尬地安静下来。秦可诺看着沉默站在教室外的两人，感觉舅舅的脸色更难看了，可偏偏真下不了笔继续写，只得更用力地咬笔杆。
五分钟过去，这临时来接孩子的舅舅还是没说话，秦可诺手里的笔都快把纸戳穿了，谭明煜只能硬着头皮道：“作文对小秦来说一直是座大山，其实今天看见他写满三百五十字我是很欣慰的。只不过内容选择虽然真实，表述还是有待斟酌的。”
“这孩子写的都是真情实感，老师应该也能看到他这么写有多大的勇气。”小秦舅舅说着又斜了一眼墙上贴着的标语道：“我看你们学校喊着要让孩子享受童年的天真和快乐，可诺是个还没满十岁的孩子，你不能要求他放弃童真，和大人一样天天假大空的吹吧。”
这个家长画风果然不同……谭明煜心下嘀咕，保持着脸上笑嘻嘻的模样维持谈话：“话是这么说，孩子的天性可贵。可他这样遇见考试是要吃亏的，批卷老师不会给出现国骂的负能量文章高分的……还是要提醒孩子……”
“这是批卷老师的问题！”
“…………”话到嘴边的谭明煜硬生生噎词了，他素来能屈能伸，转身做了个深呼吸走进教室，摸了摸秦可诺的脑袋，一眼瞥见他的作文本上写着“老师真可怕”，顿时笑容凝固在脸上。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能拿孩子的错误惩罚自己。谭明煜不断告诉自己，挤出一个和蔼的表情，找来橡皮擦掉了文章标题：“小秦写不出来就先回去吧，今天不早了，晚上再努力一下。”
秦可诺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迅速收拾好了文具，毕恭毕敬地站到了舅舅身边。
“麻烦您跑一趟学校了，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会和家长多沟通的。您……”谭明煜的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容，却在小秦舅舅的注视下有那么几分说不下去。
“辛苦老师了，我叫顾霆。”顾霆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谭明煜的同时，自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谭老师遇见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可以联系我。”
“这……”
顾霆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抱歉地朝着谭明煜点了点头，走到走廊僻静处接通电话谈了一会，便神色匆匆拉着秦可诺的手与老师道了声再见，快步离开了学校。
小谭老师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才一边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名片一边往教室后面走。太阳渐渐偏西，余晖透过窗子洒在靠墙的课桌上，整个教室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里。笼子里的刺猬翻了个身，将肚子对着谭明煜，如获大赦一般舒了口气。
刺猬软软的肚子被谭明煜的手指挠得很舒服，小家伙伸了伸腿，瞅了下四下再无旁人，竟开口问道：“我说小明啊，刚刚来的是什么大妖怪，吓死宝宝了。”
“小白你一个快修出人形的老刺猬还好意思自称宝宝？”谭明煜轻轻弹了弹小白的鼻子，微微眯起眼睛道：“他是小秦的舅舅，名字你也听见了，名片上说他在非自然事件调查协会工作，原来本身就是个非自然生物，怪不得不说人话。”
小刺猬不服气地晃着鼻子朝着主人龇牙，“是啊，人家是个我看不出根脚的大妖怪，好像发现我了，要是回头来吃我怎么办？”
“谁敢动咱班上的班仙吉祥物，妖怪又不是没见过，他要是伤害你，我就找妖怪亲友去妖协举报他！”谭明煜说着解开领子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无事牌摩挲了一阵笑道：“放心吧，我和全班小朋友一起保护你。”
小白顺着谭明煜的话想了下教室里43个娃感觉更不可靠：“你说的我更慌了亲……”
“不说他了，咱先回去。我新买的饲料到了，你去尝尝看。”谭明煜不以为意抱着刺猬笼子站起身准备回教师宿舍，没有发现笼底一张黄纸上的符咒微微闪了一下。
夜幕初降，城东的千果巷一片祥和安宁，路上的一块块青石板与天上的月光幽幽相对。这是老城区里一条古建筑保护步行街，街面上众多老铺子纷纷打烊，老街陷入从容的安静中，忽传来一阵刹车声，风尘仆仆而来的越野车大摇大摆一般停在了86号的门前，堵住了大半条巷子。
顾霆自车上下来，一挥手将单位门口“禁止停车”的告示牌改成了“禁止通行”，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86号的大门。外头看着早已打烊的照相馆里别有洞天，若是不亲自进去走一走，根本猜不到这小小的门面后竟是个四进制的大庭院。而现在，东厢的三间屋子正灯火通明。
那三间屋子门口分别挂着：晋陵市妖务协会办事处、治安局、援助所。若不是这三块牌子，顾霆差点认为自己进了西厢的阴阳办事处，平日里只有他们晚上这么热闹。
治安局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他点了根烟在门口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屋里，满脸写着焦急。
“舒扶，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名唤舒扶的人见到顾霆回来终于舒了一口气：“老大你总算来了，你叔叔上门来了，说了句出事了就再不肯说别的，正等你回来呢。这不是位大人么，左右两间办公室也不敢怠慢，只能也在一边候着。”
我叔多了去了，这次是哪位？顾霆心里摸索着，便听舒扶又追加了句：“就腰细人美嗓子好那位大人。”
“……你确定你说的是我叔叔而不是我哪个婶婶？”顾霆顶着我也是醉了的表情走进了屋里，正见另一个属下田浑笔挺地站在一旁，屋子正中坐着一位手捧茶盏的男人，一身考究的西装衬得人及其斯文，虽是紧皱着眉头，却仍带着从容。的的确确是顾霆的老相识。传说里常以女相出现的青要山之神武罗，便以这种商界精英的模样出现在治安局众人面前。
他抬头仔细打量了顾霆一会，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小霆好久不见。”
虽为男子，他的声音却极其好听，全然没山神的架子，将寻常额寒暄说得让人心情舒畅。一见久违的长辈，顾霆的表情也稍稍柔和了些，恭敬答道：“武罗叔叔客气了，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
“前阵子闭关，出来发现我那青要山上，出了些事……”武罗说着见候在一旁的田浑神色更严肃了，便带着笑意加了句“你们别这么紧张，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也不算大事，就是正巧发现小霆调任到这边，我便冒昧上门来了。”
“青要山如何了？”
“青要圣境的结界不知被谁开了个口子，丢了八只幼鸟和十二一棵荀草，其中一只已经开了灵智一路留下了气息。我出关后顺着气息找到晋陵就没了线索，可现在已经离山三日再久怕青要山上再出什么事，只能麻烦你们了。”
顾霆揣摩听着武罗的话道：“找那几只青身赤尾的鸟儿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圣境结界怎会无端出现问题？”
“这便是我要着急回去的原因，总要调查个清楚。所以寻鸟的事……”武罗说着略带歉意看向屋里三个人。
“既开了灵智总能留下线索，我们会帮您找到的。”
“是呀，大人便交给我们吧，您去忙青要山的事。”田浑满脸笑意接过上司的话。
武罗舒了口气，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回以微笑：“那便麻烦你们了。小霆，我记得这五十年是你在人间最后一个任期了吧？”
尽管武罗将被贬下界说的很委婉，顾霆脸上还是闪过一丝不忿，随即低下头应了声：“多谢武罗叔叔关心，的确是最后三十年任期了。”
“你那老父亲在家想儿子了，别让他久等了。”武罗说着走到顾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告别道：“我便先回青要山了，寻鸟的事拜托了。”
顾霆点了点头目送武罗走到门口，思量着还是说了声叔叔慢走，舒扶和田浑也站在上司身边一起帮忙打着公关。眼看那身影一走出屋子就开始慢慢消散，顾霆正欲转过身回屋，却听见武罗最后缥缈地传来一句：“我忽然想起来，你那挚友七百多年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你而今的驻地，你……”
再往后的话顾霆便再也听不见了，恍惚间他似被唤回了数千年之前，一个多年未有人提及的名字在他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来，只是时至今日没人知道那位仙君究竟去了哪里……
田浑伸手在顾霆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不禁有些慌张，他伸手戳了戳上司的手臂，小声叫着：“老大啊，你没……”
事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被顾霆踹了一下。回过神的上司沉下脸来喝道：“鸟找到了吗？”
“哎哟我这就去……”田浑正准备飞速撤离上司的攻击范围，冷不防又被踹了一下，当即哭丧着脸喊道：“老大你为什么又要踢我？”
“你还记得我出门前你跟我说过什么？”顾霆一边说着脸色更黑了。
田浑一张干练的脸仿佛纠成了一团，边回忆边说：“诶……你不是去接你宝贝侄子吗……我说小学都是熊孩子，你侄子那个男班主任肯定是个中年娘娘腔啊……”
“你见过教室里藏妖怪的中年娘娘腔吗？查完鸟赶紧去给我查晋陵二小那个老师！”
作者有话说第1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