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清虚》应迟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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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蔬一碟，黄豆二两，米粥稀可见碗底，苍白的手端了，闻着那味道又放下。
　　吃不下。
　　纵然是猫儿肠这些也是不够的，可他吃不下。

　　九戒疤，低垂眉，额心朱砂一点，眼中纳着慈悲。
　　可佛不渡他，沉疴病已久，送来长伴青灯也是无用。
　　铜狻猊吐着烟，后山小禁院里还是冷。

　　山间寺庙不大，山脚是一信众小村，故而香火勉强能够生活。
　　方丈去岁已逝，大弟子接过那件传人旧袈裟，把寺庙接在手中，持秉医道佛心，仍旧养着病重的他。

　　他叫清虚，原是红尘中人，员外家中的独子，奈何先天不足，为求保命，找了个仆从替身修行。
　　可那厮行为不检，六根不净，反倒让他缠绵病榻，最后到底是自己来了，带发都无用，只得入了佛门。

　　天台宗庙大，三千下届遍有信徒，这小小寺庙便是修念法华经归属天台宗的。
　　这一入便是六年，前不久他将将过了十八岁。

　　今年春汛来得太急，长江一带有洪涝之灾，他那持秉佛心的大师兄出门行赤脚医，救济灾民去了。
　　寺庙里便剩了他一个病僧、两位师哥和四个收养在寺中的小和尚。

　　清虚的性格温吞软弱，家庭里父母相继去世，叔伯分家，不再给寺中投香火钱，便有两个师哥看他不顺眼，怪他化斋无能吃斋白饭。
　　前月大师兄传信回来，说是收了几个有向佛之心的流浪小儿，提前叫他们整理房间，回来好及时安顿。
　　那两个师哥便以僧房吃紧为由，把他赶到后山小禁院去了。

　　小禁院是方丈还在时用以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又破又旧。
　　小禁院地势更高，山上也更冷，清虚咳嗽愈烈，面色苍白，连眉心的朱砂痣都没了神采。

　　那两个师哥存了谋害之心，小和尚们却是稚子天真的，悄摸着轮流给他送饭。
　　那两个师哥也不能看人真的死了去，恐大师兄回来怪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清虚日子过得清苦，他也不太在意，此身困于躯壳，难免苦中作乐，觉得能活着就行。
　　他容貌生得极好，光是眉心的那一颗朱砂痣，就被老方丈称为“佛缘”，只可惜身体不好，脸色和唇色常常苍白，显得过于羸弱了。

　　外边哗啦啦下起阵雨，打在林间叶上颇为聒噪。清虚对着清粥小菜吃不下饭，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低垂着眉眼，眼睫在他眼下打出一片濛濛阴影——
　　他在等人。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他在等一只鹤。

　　天色天青色，雨声渐无声。
　　小禁院中忽然传来扑啦啦的抖翅声，清虚起身急了，扶着门框弯腰咳嗽起来。
　　下一刻鹤羽氅衣便落在他肩头，上边的雨水顺着光滑柔软的羽毛流下去，一点儿寒凉都没沾到他，青年头戴喙状朱冠，一身白色内衬，对着他笑：“清虚，久等了。”

　　鹤年的身量比他高，拢紧鹤羽氅衣，把上边的水掸掉，推着清虚进门，端起茶壶喝了杯水：“这天变得可真快，我被雨抓住，等了等雨停才来，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清虚浅笑说：“没一会儿呢。”
　　鹤年手指一靠粥碗：“胡说呢，饭菜都凉了。”

　　他看起来二十余岁，一副好相貌宛若天人，眉心也一点朱砂，清虚自惭形秽，不敢看他的眼睛。
　　鹤年就捏住他的下巴，偏要这十八岁的小僧人看着他，清虚眼里带着惶惶和一些羞涩，惹得鹤年笑起来。
　　他牵着他坐到桌边，微一弹指，饭菜便无火自热起来，渐渐冒出热气。

　　鹤年道：“不吃饭，可是因为太想我？”
　　清虚拍开他的手，正经说：“不可妄语。”

　　鹤年也不在乎，把他抚去床上坐，端了热饭菜，竟是要亲自喂他：“最近你那师兄们可有找你的麻烦来？”
　　清虚不好意思，要自己吃，鹤年偏不让，他没得办法，只好含了他喂来的瓷勺，咽后才说：“大师兄已经回来了，没有麻烦。”

　　鹤年奇怪：“那你为什么不搬回去住？”
　　清虚：“那两位师哥不愿看见我，我又做什么要去惹厌？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大师兄已经同意了，过几日便叫人来把这里修缮一番，又给我放了米面存粮。”

　　鹤年说：“你就是心软又倔。”
　　清虚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鹤年又说：“可我就喜欢你这般的心软和倔。”
　　清虚低头坐在床边，露出一段脆弱的脖颈，双手微微合住，低声道：“不可妄语。”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陶渊明（东晋）《归园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