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小心肝》默无心

3、003

　　赵卫东其实也挺懵的。他正在外头折腾猪草呢，就听村里人跑来向他报信，说他媳妇哭哭啼啼地跑了。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拄着拐杖追了过来。

　　现在，这人哭得这么哀恸，仿佛她被全世界给抛弃了。那浓密的哀伤层层叠叠的，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更伸不出去手。

　　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嫌弃了，而她心里委屈大了。

　　他按着自己的伤腿。因为一路疾走，大腿根部阵阵作疼，可偏偏往下之后，直到脚趾头，没有丝毫感觉，就像是接了一根假腿。

　　这条腿，算是废了，很难再有复原的可能。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嫁给一个瘸子，肯定心里很委屈吧？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家。说是为了结婚，特意整修的房间，可那份遮遮掩掩的破旧，并没有逃过他犀利的眼。他是侦察兵出身的，迅速掌握周围情况，是他的看家本事。可干这事的，是他的家人，他能怎么办？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也痛苦，痛苦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本来，他有大好前途，受上峰赏识，受下属爱戴，可——突然之间，天塌了，一切都变了，欢声笑语远去，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这种痛苦，他在部队医院治疗的时候，已经咀嚼过太多次，在启程返家的时候，曾暗暗对自己说，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以后，就开启一个新的开始吧。

　　可是，娶来的女人在成婚第一天，就哭成了泪人儿，还是让那深沉的痛，犹如海啸一般，怒吼着，一浪高过一浪地朝他扑来……

　　他一下抓紧了手头的拐杖。手背青筋暴突，用最大的力气，和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地撑着自己，再一次，强势地将那股会毁灭人的浪潮，给恶狠狠地反拍了回去。

　　他看着小媳妇，眼神暗沉，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带出一股冷酷，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嘴里的味道，其实有多么苦涩。

　　林秒哭累了，也哭歇了。情绪的爆发，很好得让她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

　　她找到了自己重生的意义，并且开始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自己可怜的母亲和父亲，她都该感谢上天赐予的这次重生，让她可以努力着，让自己的父母，以及其他的亲人，过得更好一点。

　　还是个小姑娘的母亲，在这寒气逼人的冬天，却依旧穿着单薄呢。破旧的衣服上，补丁裸着补丁，简直让人看不过眼。一低头，对方脚上套着的那薄薄的布鞋，竟然还破着洞，露出了大脚拇指。

　　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她擦了擦眼泪，决定要坚强。

　　她还忍不住，亲了亲母亲的额头，“谢谢。”

　　她笑了。

　　谢谢你，我亲爱的妈妈，谢谢你再次给我温暖、给我能量。

　　小姑娘羞涩了，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一下浮现了两团红云。一双杏眼，则闪躲着，半垂了下去。

　　真可爱啊！

　　她心想。

　　松开手，她打算站起来，一偏头，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就这么坐着，仰头看着他，他真的好高啊，像座巨塔似的，给人一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他也太壮了，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把袖子给撸了上去，光着俩膀子。那胳膊上，肌肉结实的，都成一块又一块的。

　　她猛地想到了她曾经摸到过的那像是石头一般的硬度，又想到，昨晚，她说不出来话，是怎样被这样一双强壮的胳膊给强行按着，呜呜嗯嗯，用尽了力气，都逃不出这一双铁臂……然后，对方那沉得像是一座山的躯体重重压下来，那强悍的力道……

　　她立刻心悸，脸上开始发热，又是慌，又是怕；又是羞，又是恼。

　　她一下拽紧了自己的衣摆，埋下了头，脑子又开始乱了，没看到因为她的这个举动，男人一下漫无边际地暗下来的眼，以及越发抿紧得隐隐都成了刀锋的唇线，还有冷得都要结成冰块的脸……

　　这股寒意，让站在男人身边的安年他妈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暗想，不愧是据说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突然冷起来，简直吓死个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提醒外甥女做点什么。可是，眼瞅着身边这人寒气越来越盛，都能把人给冻伤了，她秉着少说少错，还是决定不蹚这个浑水了。

　　那边，心慌意乱的林秒，强逼着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也不许再逃避。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化逆境为顺境，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而且，对方长得再壮又如何，你可看清楚啊，对方可是瘸了一条腿的，真要争斗，你一个腿脚灵便的，还能斗不过他？

　　昨天是她初来乍到，各种不方便，现在，可不同了。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这会儿，万万没想到，男人哪怕瘸了一条腿，但正经收拾起她，乃至其它成年男子，其实还是跟玩的一样。人家“兵王”的称呼，那还真不是白封的！

　　所谓“无知无畏”，林秒在给自己灌了一大碗心灵鸡汤之后，这会儿全身都鼓起了劲。

　　她重新抬起了头，快速扫过那条瘸腿和拐杖之后，她勇敢地直视了男人的眼睛。

　　这人，可真冷！

　　这脸上，从眉到嘴，真是无一处不冷，连那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都像是用钢线扎出来的。更别提，那冷飕飕的目光了，像刀子似的，嗖嗖地往她身上射。

　　她的眼皮子抖了抖，被这冷酷的表情和目光给看得有点胆怯。

　　心口有些紧，还有点闷，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胸口。

　　那冰冷的目光，立刻跟着一挪，扎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脸上一热，以胸部为扩散中心，全身都开始不对劲。什么胆怯啊，一下跑没影了，反而在脑海里乱窜的，是昨晚被他给强行压在身下的一幕幕……那炽热的大掌，那么用力，都捏疼了她！

　　她着恼，看什么看，昨晚上没看够啊！

　　抬眼，她恶狠狠地瞪他，瞪得他把目光收回了，也瞪得他“知道错了”，表情不再那么冷了，她才稍微满意。

　　她站了起来，这样可以让自己不至于矮他那么多，像个小人似的。

　　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垂下了双眼，脸色也不再阴沉了，恍若“认怂”。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明显不再那么冷得吓人了，而且，因为他脑袋都跟着垂下了，又拄着拐杖，这个样子的他，突然让人感觉到一份脆弱。连那让人倍觉压迫的高大身躯，都在此情此景下，透出隐隐的无奈和悲伤。

　　恍若苍鹰折翼、英雄迟暮，有点让人心疼。

　　林秒觉得，自己这颗脆弱的心脏，有点扛不住这个，赶紧打住了，不再往下想。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在犹豫徘徊中，最终还是用柔软的小手抓住了他。

　　这手，是热的，一点都不冷！

　　这手，是大而有劲的，可却会乖乖地由她握着！

　　她心中一动，在他犀利的目光射过来的时候，扬唇，就是一笑。

　　“我们回家吧。”

　　楚楚动人的小脸上，分明泪痕未干，诉说着他所不知的种种委屈，可是，她却用那么娇软的声音，笑着对他说，“我们回家吧”，好像这个人是他，那么委屈，就不再是委屈。

　　这份娇软，恍若某种认可和救赎，甜得一路流到了他的心头，也甜透了他的心。

　　他认真地看了一下那张悲和喜齐齐晕染着的小脸，然后又低下头，看了一下她主动握过来的小手。两手交合处，那种有形无形的羁绊，仿佛一种结契。

　　他目光闪了闪，反过来，握紧了那只小手。

　　“嗯。”

　　惜字如金，他只吐出了这一个字，但是，握着她转身往家走的步伐，却是分外坚定。

　　这就是他的媳妇了！他一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