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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练字 ...

  •   江崖柏端坐花厅太师椅上,一旁执拂尘的小宦官不时替他将冷掉的春茶换下。

      左首一名华服贵妇怀里坐着年幼的小皇帝,他伏在书案前正在练字,半晌抬头望向一名长须老者,脆声道:“太傅,您来看看朕这字写得如何?”

      老者须发尽白,已是年逾古稀,但步伐稳健,嗓门洪亮,倒不似个读书人,反倒像个刀口舔血的老将军。

      “刘过的诗‘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老者抚着长须,赞叹道,“皇上这手楷书遒劲有力,颇具柳氏风采。”

      贵妇闻言面露得色,转头见小皇帝嬉皮笑脸,又道:“谢太傅只是随口一夸,莫要得意翘尾。”

      小皇帝不满道:“母妃。”

      旁边江崖柏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小皇帝一愣,改口道:“母后,孩儿知错。”

      明贤太后朝江崖柏投去一眼,脸色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有些忌惮,谢道远将三人脸色看在眼里不作意见,视线又落到书案上:“皇上今日这诗,可是意有所指?”

      小皇帝扶了扶歪掉的头冠,笑道:“知我者谢太傅也。”他从明贤太后怀中跳下,蹦蹦跳跳绕到书案后的笔筒中想抽出其中一卷画轴,奈何个子还没笔筒高,不由苦着脸,对一旁小宦官道:“芳灯,替朕打开。”

      芳灯答应一声,上前取过画轴展开。谢太傅定睛一看,上面呈现出大昭舆图,小皇帝指着远河上游道:“晨间早朝,朕听谭尚书说,辽金国不日前携三千人驻扎在我大昭边城汝县外一百里处,迟迟不肯离去。江叔叔说过,汝县乃我大昭北方重要军事之地,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煜京将岌岌可危。”

      谢道远呵呵一笑:“朝会上皇上不是将虎符交给夏将军了吗?夏将军已回去召集部下,明日整装待发。”

      内阁的意思原是提携新人,奈何军营里看的过眼尽是江崖柏新插.入的人选,夏城是三朝老臣,征战沙场多年,身子骨也不比当年,但凡多一个选择,众臣绝不会将他推出去。

      谢道远又想起舒家二爷舒筠,想当初也是一条傲骨铮铮的好汉,谢道远直感慨去得太早,不然今日也用得上……小皇帝眼神飘忽,谢道远敏锐地捕捉到他看向的方向正是江崖柏,心下登时雪洞
      似的明亮:“皇上?”

      小皇帝连忙道:“太傅,夏将军真的准备好了?”

      谢道远道:“皇上可是不满意夏将军,想另择他人?”

      小皇帝迟疑不决,那厢明贤太后神色紧张看看小皇帝,又望向江崖柏,母子连心,小皇帝似有所感,终于咬咬牙:“夏城居功至伟,多番在校场欺侮朕年幼,朕,朕……”

      谢道远生怕小皇帝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忙道:“皇上可是累了,夏衡昨日给您折了只竹蜻蜓放书房呢,不如老臣让芳灯给您拿来瞧瞧。”

      夏衡是夏城的爱孙,也是小皇帝的伴读好友,小皇帝闻言先是面色一喜,随即又垮下肩左右为难起来。

      不杀夏城江叔叔绝不会罢休,小皇帝愁得要拔狼毫,反拔得一手墨渍,自暴自弃:“冯庸和朕心意,朕就要冯都督带兵平乱,除了他别的都不要。”

      谢道远心中冷笑,北原省总兵冯庸不正是这阉人的旧友,他拱拱手,当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推拒些客气话便退出花厅,径自转向博苑阁而去,找萧盏荣商量此事。

      谢道远离去后,明贤太后长吁口气:“江公公,夏城的事您看就算了罢。”
      江崖柏对小皇帝招招手,眸底含笑:“皇上,过来。”

      明贤太后神色紧张地拉住小皇帝的手,小皇帝却挣脱她的手,头也不回朝江崖柏跑去,愧疚道:“朕知道叔叔为朕好,可是朕不能这么做,江叔叔你没生朕的气吧?”

      江崖柏摸摸小皇帝圆圆的脑袋:“凡事都有因果,皇上可否告诉叔叔原因?”

      小皇帝顶着苦瓜脸:“夏将军是小衡的爷爷,朕没有爷爷,朕不想让小衡也跟朕一样惨。”

      爷爷吗?

      江崖柏微微一笑,将小皇帝交与明贤太后:“娘娘若有空,不妨去长宁殿坐坐。”

      自江崖柏当面手刃承王幼子后,明贤太后每回见一面江崖柏便想起那血腥场景,恨不能离他三丈远。

      但儿子却是跟在江崖柏身旁教养长大,比起自己,小皇帝更亲江崖柏。如今这大昭,明面上当皇帝的她儿,背地里却被江崖柏和内阁架空权力。

      眼下明贤太后还不敢当面忤逆这阉人,她端着贵族礼仪欠身道:“今日天色不错,本宫正想去看看山平国上贡的金丝牡丹,覃儿,来,母后抱。”

      小皇帝朝江崖柏望去:“江叔叔不一起吗?”

      江崖柏笑道:“叔叔也想,只是今日还要政务要忙,就不陪皇上玩了。”

      明贤听他说话如此肆无忌惮,暗地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笑吟吟道:“覃儿,江公公事务繁杂,母后陪你去。”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与江崖柏告别。

      谢道远脚步匆匆,不想萧盏荣正往花厅去,也有事要告知他,两人分别走的东北两道,竟然错过。

      待萧盏荣到得花厅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两名小宦官在此洒扫,桌上春茶隐隐冒出热气。
      “皇上他们去何处了?”萧盏荣问其中一名小宦官。

      那宦官道:“回大人,江公公临行前交代若首辅来找他,让您去长宁殿等他。”

      萧盏荣当即骂出来:“他江崖柏什么东西,也叫爷爷我等他,哼。”

      小宦官唯唯诺诺:“大人消消气。”

      萧盏荣疑心那厮早有预谋,在厅外庭院逗留许久,不见人影,适才拂袖而去。

      花厅寂静幽冷。

      带人群散去,小宦官默默将书案整理好,躬身来到屏风后:“江公公,萧大人过去了。”

      这宦官正是三春。

      江崖柏换了身衣裳,从偏门出来,目光落到小皇帝的楷书上,一名小宦官正将纸卷起来。江崖柏
      忽然展颜:“三春,你瞧这尊字写得如何?”

      三春真以为江崖柏要自己品字,不由苦笑:“公公折煞奴婢,奴婢哪懂劳什子书法——”三春话语一窒,盯着那字浑身战栗起来。

      尊字头上两点,小皇帝却写了一点,不但如此,一旁当草稿的黄纸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尊字均少了头上一撇。若说小皇帝是无心,那教书的谢太傅绝不会眼拙到认不出这斗大的字少了笔划。

      江崖柏携笔拂过将干未干的墨渍,在尊字上添上一撇将字补全,就着素帕优雅拭手道:“皇上的书法进步不少,将这幅字送去挂在金銮殿寝宫中,叫皇上好好欣赏一番。”

      坐牢第一日无事可做,舒渝对墙念了五十三遍清心咒。
      翌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被两名大汉拖去一间摆满刑具的房间,用皮带捆在一根木桩上。

      寒夜刺骨的冷水从头浇下,舒渝再不清醒也醒了,她还来不及尖叫一声,三尾鞭子破空的几道刷刷声便迎面而来。

      宋端抱胸坐在长凳上和几名牢头喝酒,其中还有林川,但他头也不抬仿佛不认识舒渝似的。舒渝当他怕惹祸上身,也不以为意。

      炒花生米和烤鸭的香气一起传到舒渝鼻尖,她顿时饿得抓心挠肺。

      那鞭子蘸了盐水,一道接一道掐着点重叠伤口落下,没几下功夫,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将将养好的后背,伤上加伤。

      饶是舒渝再硬的嘴,也痛得漏出几声呻.吟,只觉浑身皮肉都在叫嚣着脱离躯干而去。宋端道:“舒大人想清楚要说的话没?”

      舒渝也不是不愿吭声,她是痛得无法说话。天杀的宋端,等她出去要他好看。

      宋端旁敲侧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叫人一直打下去,他控制着度,不教人将舒渝打残便是。

      舒渝从一开始的还能动弹几分,到后来便任人宰割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宋端才便让人止住手,俯身道:“舒大人,这盐水肉的滋味如何?”
      见他凑上来,舒渝恨不得咬他两口,她吃吃笑道:“还行,比百珍楼的美味。”
      宋端哈哈大笑几声,抚掌道:“不愧是舒家之后,有骨气。”

      “宋,宋同知,”舒渝拼命克制痛意泛上来的抖索,“你这当口跑来审我可是皇上批下的旨意,还是,还是你大半夜睡不着觉拿舒某消遣呢?”

      见宋端神色不愉,舒渝恍然道:“舒某在外任职多年,听闻宋同知与江公公同气连枝,互引为知己,看来今晚这番是江公公的示下喽?”

      大昭富庶,风月场所比比皆是,男风尤盛,舒渝早有耳闻,宋端也是个中好手。况江崖柏貌美赛女子。

      宋端面色森然:“舒大人,在下不当你是女子而当您是君子。你若激怒本官,东厂是锦衣卫的地界,饶是您悄无声息死在里头,也没人闻到个屁响!”

      舒渝拨开蓬发,对宋端笑道:“宋同知,你要想知道承王下落何必问我,应该问劫走殿下的人犯才是。我也是到你这狱中才听说承王逃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宋端嗤笑:“舒大人想多了,落毛凤凰不如鸡,废太子早已无力回天,谁关心他?”
      舒渝一愣,吃不准他故意诓她还是认真的:“那你这是?”敢情她这打白挨了?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舒大人。”宋端扯张长凳坐下道,“你平日为官清正,大伙儿有目共睹。我也不怕跟你坦言,先皇征战多年,国库虚空,百姓疲敝,这眼看着新皇一来,咱们也可休养生息,偏那辽金国也来作乱。”

      “何时的事?”
      “就这月。”

      舒渝寻思,宋端所言非虚,只不过承王登基不过短短十日,忙着填补先皇留下的财政缺口还来不及,哪来什么钱库贡献朝廷,除非有个金库还差不多——等等,金库?!
      宋端目光死死盯着舒渝,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见她神色微微一变立即笑道:“舒大人果然知道吧,先皇曾赠予废太子一座谁也没见过的金库,废太子对你有情有义,连这金库地图都送给你。”
      舒渝笑了:“宋同知什么时候傻的?”
      宋端怒道:“你说什么?”
      舒渝道:“先皇赠的?先皇打个仗都穷得跟邻近小国借钱,若是有金库哪里舍得送人,还不巴巴地自己先用。且说送给承王,更是无稽之谈,宋同知怎么也信这漏洞百出的闾巷传言。退一步说,地图若真在我手上,我为何不拿去资助逃亡在外的承王,反倒巴巴上赶着回煜京?”
      宋端被她说得心神大乱,蹭地起身,上前一把掐住舒渝下颚:“说不准是废太子不敢将地图带在身旁,你又如何保证你的话是真的?”
      他手劲大,但舒渝身上的痛已经抵过脸上的痛。
      眯眼打量他,宋端额有虚汗,显见也有些迟疑,舒渝趁机道:“那宋同知又是如何得知地图在我手上?”

      宋端被她一激,险些脱口而出,恰好门外一阵马车声响过,他厉声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林川道:“是。”

      舒渝随着宋端的目光朝窗外望去,适才发觉天光透亮,外头太阳已升起来。

      宋端不愿再跟舒渝扯嘴皮功夫,他指着拶指道:“舒大人熟读大昭律法,不会不认识这东西吧?”

      拶指,夹手指的刑具。牢狱中常用来惩罚犯事的女囚。

      一见那东西,舒渝心里登时瓦凉一片,完球完球。

      老师,学生是等不到您前来救援的言官大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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