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事务所》Ambby

44、第四十三章

　　张灵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暮色微沉了。

　　入眼一双玄黑的布履，视线缓缓上移，太极八卦衣、太乙拂尘，长须及胸、白眉齐肩，老君慈眉善目的脸，映入眼帘。

　　他撑着石碑站起来，躬身长久一揖。

　　“老师。”

　　老君拂尘一扫，着他起身，细细地端看他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声：“你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见张灵止轻轻点头，老君淡然一笑，问：“我之前收了你的记忆，你心中可有怨怼？”

　　张灵止缓缓摇头，淡道：“徒儿不敢。”

　　清清淡淡的口吻，老君却听出了端倪，他不以为意，叹道：“当年若不收你记忆、斩你情根，你我师徒缘分怕早就断了。”

　　他捋了捋胡须，望向张灵止身后的无字墓碑，道：“当年你与虎伥罗一战，肉身破败、元神溃散，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这丫头抱着你的尸身恸哭七日，最终施了那焚天灭星诀，将元神献祭了星空，着洪荒星辰之力，修复了你的肉身，重聚了你的元神，以命换命，将你救了回来。”

　　张灵止闭了闭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当真是痴傻。”

　　老君继续道：“焚天灭星诀逆天悖道，乃太古禁咒，施展之人必遭天谴，轮回十世，世世横死，且最终身归混沌，灰飞烟灭，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好个逆天悖道……”张灵止红了眼眶，脸上浮出嘲讽的冷笑：“原来我顺应天理，苦修百年，竟是顺的如此无情的天，修的如此残酷的道！”

　　他言语间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冷冽如冰，难掩愤恨。

　　老君虚起眼睛，看着他沉吟半晌，猛然一惊，心道了句“下尸已现”，遂指尖一弹，将一道清心咒打入了张灵止的眉心。

　　“道陵，静气凝神，护住本心！”

　　张灵止脚下一软，下意识扶住石碑才稳住身形，他屏气调息了许久，才渐渐平缓了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老君心有余悸，适才若非及时打入那道清心咒，自己这个徒儿怕是要执痴成魔了。他当下也不打算再卖关子，继续开口：“如今那丫头到了最后一世，能改变她命运的，唯有一人。”

　　“是谁？”

　　“你。”

　　张灵止忙上前两步，急声问道：“我当如何？”

　　老君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以命抵命。”

　　张灵止又问：“如何以命抵命？”

　　老君道：“死在她面前。”

　　张灵止顿觉一阵耳鸣目眩，嘴唇微微颤抖着，语不成声：“不，这对她……太残忍了。”

　　老君摇了摇头，解释道：“失爱之痛如切肤剜心，她须得再体会一次这样的痛楚，才能抵消身归混沌的罪罚。”

　　老君的声音平静无澜，说出的话却如锋利的刀子，字字诛心，痛得张灵止几近晕厥。

　　他不怕死，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他理应还给她。可要他死在她面前，他舍不得，舍不得她承受那样的痛。

　　那种痛，抽筋剥皮、噬骨蚀心，她已经经历了一次，如今还要经历第二次，只是想想，就已令他悲恸至极。

　　张灵止扶着石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垂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这天道，果真是冷酷无情……”

　　那笑容凄楚悲凉，看在老君眼里，亦不免为之一悯。

　　老君叹了口气，收起情绪，淡然开口：“混沌初开，顺天衍道，天地不仁，道本无情。道便是道，不拘方圆，不论贵贱，不分高下，不见长短。”

　　张灵止咬了咬嘴唇，轻声接道：“道生万千，殊途同归，天理命数，自有章法。”

　　老君闻之，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不妄我亲授你一番，你却是都懂，自然也明白该如何行事了。”

　　“徒儿明白。”张灵止揖手叩了一叩，遂起身：“多谢老师提点，徒儿这便回去了”

　　既要消她罪罚，自然是越快越好，想到她过了这一世就要魂飞魄散，他便心急如焚、归心似箭，愣是半分也不愿再耽搁。

　　“且慢。”老君拂尘一横，拦下张灵止结印的双手，说：“为师尚有一事还未交代。”

　　“老师请讲。”

　　“你可记起自己的名讳了？”

　　一句话，倒是将张灵止问住了，他记得刚才老君多次唤他名字，可现下稍一回想，便觉头痛难耐，怎么都记不起来，心中顿生疑惑。

　　老君看穿他的心思，含笑捋须，说：“我自然知道，也不妨说与你听，但你记得住、说得出吗？你不知自己名讳，就不知自己是谁，又如何以自己性命为她消罪抵罚？”

　　见张灵止蹙着眉，甚为不解，老君继续道：“如今三界内外，唯她一人能解你禁制，且要她心甘情愿才行。”

　　“心甘情愿？”

　　老君似笑非笑，问：“那丫头早知你名讳，却迟迟不肯告知与你，你且想想，却是为何？”

　　张灵止想都不想就猜到了七八分，隐隐叹了口气：“她许是怕我离开她吧。”

　　“所以你必要先令她断了念想，忘情于你。”

　　又是如同晴天霹雳的一番话，震得张灵止恍惚了半天，差点摸不着魂神。

　　他突然后悔当初为何执意修道，这什么狗屁天道，驳人常性、冷酷无情，倒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潇洒快活、肆意欢爱，岂不自在？

　　转念又一想，若非当年弃儒修道，隐居离世于这浪沧山，又怎会遇见她？

　　一切都是天数，他唯有认命。

　　老君见张灵止神色不定，瞳仁似是蒙尘，或清或浊、晦暗不明，心道这下尸愈渐成形，须得快些斩掉才是，否则自己这个宝贝徒弟一念成魔，百年修道，尽要毁于一旦了。

　　当年见他颇有仙根，上尸、中尸均是轻松斩去，他对这个徒弟甚是喜欢，一应符箓咒诀悉数传授了去，还赐了他不少法宝剑器。

　　他也是争气，修道几年，进步神速，相当于常人几十年的参悟，眼见着就要登仙，临了却为了个女子就要自绝生路。

　　他情急之下收他记忆，带他去了鹤鸣山潜心修道，终是见他名录丹台，承了九真上仙之位。

　　可好景不长，他斩他情根，令他下尸不现，修道之路遇到瓶颈，至此止步不前。

　　他这才懊恼，当年一念之差，竟误了自个儿的徒儿，当即决定着他下凡，历了情劫，好斩去下尸，升登九天上神。

　　他想着他上中二尸斩得轻松，这下尸应也不难，哪知情之一字，却是他这个徒弟最大的劫数，差点就令其行差踏错、堕仙成魔。

　　如此想了一番，老君不禁又是扼腕叹息，挥了挥拂尘，慈声道：“道陵啊，事不宜迟，你且去罢。”

　　张灵止再次叩拜：“徒儿去了。”

　　他说罢起身，双手结印离开了。

　　*

　　楚兮兮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张灵止离开了半个月，她就废了半个月。

　　平日里朝夕相处倒还不觉得，如今一下子分开才发现，他的存在之于她，就如同任鱼儿欢畅游弋的水，让鸟儿肆意飞翔的翅膀，一旦没了，就此便是个残疾了，更或是，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时不时地就发起呆来，望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愣就是好半天。这种症状的出现，或许是在厨房倒水喝的时候，或者是院子里给花浇水的时候。

　　林溯看不惯她这种持续颓唐的样子，生拉硬拽地带她出门逛街。可她坐在专柜的真皮座椅上，捧着一只精美不菲的高跟鞋，看着看着就泪眼婆娑。

　　她拽着林溯的衣袖，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溯溯，这些鞋子都好漂亮。”

　　“漂亮就买呗。”林溯一手撑着膝，一手拿着纸巾替她擦眼泪，心里嘀咕着，姐姐你不是一向喜欢就买吗？现在哭个啥？又不是没钱……想着，忽然就心惊肉跳，难不成止哥辛苦打下的基业，都被眼前这位大姐给败光了？！

　　情急之下正要开口询问，哪知楚兮兮嘴巴一瘪，抱着鞋子嚎啕大哭起来。

　　“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张怎么还不回来！你说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林溯吓了一跳，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谈个恋爱还真能让人转了性子，以前的购物狂，如今倒成了恋爱脑、痴情种。

　　他手忙脚乱地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哄小孩似的安抚着，还不时对一旁的柜员回以歉意的微笑。

　　林溯好不容易把楚兮兮架回了别墅，看着她停止了哭泣，躺在床上魂不守舍地发了半天呆，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心说止哥你要再不回来，我姐就真的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