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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第十章

      夏晓暖现在激动得只想下楼跑圈,她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以为林希无论如何都不会接下这份工作,谁晓得对方一封邮件发过来,不仅表达了想要担当主编剧的意愿还把剧本的初稿也发了过来。
      希音老师真是个大宝贝,夏晓暖再次发自内心地感叹。其实抛开不愿抛头露面这点外,林希可以说是个十分靠谱的作家。在升职为版权经纪人之前,夏晓暖是林希的责任编辑,从林希出道开始就一直负责他的作品。
      林希很敬业,交稿不仅准时,还被整个公司的人誉为“编辑部的救世主”。在杂志的某个专栏遇到突发状况,又或者是被拟定为重点项目的选题被原作者开了天窗的时候,编辑部都会先找签约作家紧急救场。
      大部分人接到这个任务都总要先仰天长叹三声,再和编辑周旋,截稿日期能推一天是一天。但林希不一样,夏晓暖把要求发过去后,他就简简单单地回了一个“好”字。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夏晓暖差点被这个“好”字给逼疯。
      “好”是什么意思?大大,你看清截稿日期了吗?这么短的时间能交稿的都是神仙写文!大大,你真的不和我周旋一下吗?你是不是准备直接弃疗,所以压根就不在意死线?
      夏晓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却又都被林希那个高冷到极致的“好”给堵了回来。对方都答应了,无论她自己心里怎么猜,都没有理由再多问。等待的过程里,夏晓暖的心七上八下,就怕到了死线,对方又高冷地来一句没写完。到时候真开了天窗,作家还能靠才华保身,他们这种小编辑就只好主动上交辞职信了。
      然而出乎夏晓暖的意料,千字短篇林希转天就能交稿,长一些的稿件也绝不会超过两个星期,别说是拖稿了,林希交稿的时候,死线连影子都还看不到呢。夏晓暖这才明白过来,林希之所以不在乎截稿日期,是因为他一接到任务就会动笔。有的人喜欢把难题拖到最后一刻,有的人则喜欢先把问题解决,林希显然属于后者,只要编辑部预留出合理的写稿时间,那么“最后一刻”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
      遇到紧急情况,一个林希能顶十个拖延症作家。

      除此以外,作为雨林文化旗下的签约作家,除了自己想写的作品外,林希还需要配合公司的步调。比如有时候为了迎合市场,编辑部会与市场部联合,根据调研先拟好选题的大致方向,再分派给旗下作家。一般情况下,作家都不乐于写现成的选题,他们大多觉得这样商业味太重,而且别人提供的“命题作文”几乎遇不到合意的,挑不起热情与兴趣,总是对编辑部的选题挑三拣四。
      然而林希从不会有怨言,他就像一台优质的打字机,你下达了指令,他便使命必达。以至于编辑部被宠得无所畏惧,反正只要有林希这道堡垒在,所有的问题都会被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夏晓暖对雨林文化力捧林希这个方针又有了新的认识,这么个大宝贝不供着捧,还能捧谁呢?直到很久以后,夏晓暖才明白林希的敬业来源于恐惧——他怕自己不被需要,所以才比任何人都努力,即使有的时候,他的努力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带着电影合约走进林希家的时候,夏晓暖还因为之前的争吵觉得愧疚,她一边给林希签字,一边支吾着再次道歉。然而林希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答应的时候格外硬气,可此刻握着签字笔,林希整只手都在颤栗——他焦虑了。
      “晓暖姐,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说一下。”林希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压下心悸的感觉。为了能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的语速很慢,“我、我有点社恐,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
      夏晓暖整理合约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来,对林希露出一个鼓励的灿烂笑容,“您放心,我已经见过叶导和编剧团队了,他们都是很容易相处的人。”
      林希闭了闭眼睛,微喘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有时候可能不太会表达自己,或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夏晓暖皱了皱眉,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一个作家还能表达不清?不过夏晓暖并不当一回事,现在十个人里面最起码有八个人会说自己有社恐,她根本不会把林希的“社恐”当做真正的精神疾病,不会当真,更不会去了解。
      “放心,没事的,没有社交。”她一边继续整理文件,一边不走心地安慰道。
      林希捏紧冒出热汗的手,选择了闭麦。

      电影版《冬日》正式立项,作为雨林文化的重点项目,进程推进得很快。林希的工作虽然是编剧,但参加项目和独自写小说还是有差别的,后者是一个人的马拉松,而前着是团体的接力赛,意味着林希不得不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和各种各样的陌生人相处。
      首先,他要修改剧本,必须和其他编剧沟通,还需要了解导演、制片、主演,乃至投资人的想法。林希虽然是《冬日》的原作者,但他对电影剧本知之甚少,更没有经验,剧本必然不可能是他的一言堂。开拍以后,作为雨林文化的招牌,他不得不出席开机仪式,可能还得进组跟随拍摄。一方面是根据实际拍摄情况,剧本可能还要修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叶星导演十分苛求角色的还原度,已经表达希望原作者能在现场担当顾问的愿望。
      之后还有杀青宴、发布会、路演,可能还有颁奖典礼……林希发散了一下自己活跃的思维,预想未来即将经历的磨难,就很想打爆接下这份工作的自己的狗头。

      因为过度焦虑的缘故,他连医院都去得少了,整天在家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和项以城打电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根本说不了别的事。他像是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毫无逻辑、前言不搭后语的臆想。项以城在电话那头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搭上几个小玩笑,试图放松林希的心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这个方法只是暂时有效,林希一旦独处,就又会被焦虑侵袭,甚至好几次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忍不住哭出声。但他没有告诉项以城,他虽依赖他、信任他,但两人认识的时间太有限,远没有到能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的程度。
      预定了编剧会议的那一天,林希什么都吃不下,抱着马桶干呕了一早上,他甚至想临阵逃脱,想告诉夏晓暖自己病了,但又不甘这么屈服。他站在卧室的洗手间门边,看着那张漆黑的大床,项以城陪他睡在上面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男人温暖的体温好像还环抱着他的身体,林希是真的很不甘心。
      他不想躲起来,不想一成不变,他的内心有了朦胧但强烈的渴望——他要项以城,要幸福,所以他不能输。如果这次屈服了,那么以后他还会屈服无数次,什么都不会改变,最终抑郁症,焦虑症,还有其他的精神障碍会举起胜利的旗帜,因为它们把他近在咫尺的幸福砸了个稀巴烂,而他无力反抗。

      林希不想输。
      他重振旗鼓,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坐进了会议室,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林希和一位资深编剧发生了分歧。
      《冬日》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主人公乐天阳与上级指导医生林逸观念不合,多次发生冲突,但在救死扶伤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进而成长的故事。
      林希希望电影能够采用倒叙的手法拍摄,将小说的高潮部分——林逸被困雪崩,在黑暗中孤立无援的场景放到开端,但那位名叫李琴的编剧却坚持正叙拍摄。
      “正叙更有代入感,主角是作为实习医生的乐天阳,应该以他的视角为主,把林逸放在开场有些不太合适。”她清晰而干练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当然,倒叙拍摄可以增加悬疑和剧情的紧张感,但观众难免会觉得你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图,我还是觉得正叙拍摄更合适。”
      “……我没有哗众取宠的意思。”林希干巴巴地解释,手心里冒了一层热汗,“我原本也想正叙拍摄,这样更有代入感,但在电影里我想表达点不一样的东西。”
      “你想表达什么?”李琴问道。
      林希的嘴唇微微翕动,缓慢地说道,“其实不止林逸改变了乐天阳,乐天阳也改变了林逸。”
      李琴回想了一下小说的内容,“你是说林逸克服心理障碍,重新拿起手术刀吗?”
      林希点了点头。小说中,林逸原是医院里备受瞩目的天才外科医,因一场意外伤了左手,尽管经过治疗,伤势已经痊愈,但林逸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旦拿起手术刀,双手就会颤抖不已。正因如此,不舍林逸就此离开医院的上级将教学任务分派给了他。
      李琴皱眉,“但我个人认为让林逸克服心理障碍的是雪崩这个绝境,他与伤患单独被困。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医生,他只能拿起手术刀,乐天阳最多也就是前期的一个激将作用。《冬日》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主人公上,倒叙没有必要。”
      林希理了理思绪,试图让自己的语言更有条理一些。可会议室里太过寂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鲜明地聚集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不是的,”林希哑了喉咙,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难听,他想钻到桌子底下去,避开这些目光,但这个举动太奇怪了,他不能失态,他得表现出自己是个正常人。林希继续道,“他、他之所以改变,是因为乐天阳。因、因为……因为在……因为在……在……因为……”
      林希轻吸一口气,僵住了,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能无意义地重复那三个单调的音节,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身体开始发热,闪烁的眼睛因震惊和恐惧而瞪得滚圆,他仿佛听见了整个会议室的嘲笑声,嘲笑他莫名其妙的结巴,尽管四周依然是寂静的。
      林希合上了嘴,双目紧闭。会议桌下的手握成了潮湿的拳头,他不甘地咬了咬牙,半晌,终于无奈地长吁出一口气——他投降了,他输了。
      “就按您说的来吧。”林希扬起嘴角,他找回了声音,用最礼貌、最谦逊的语气说道,“我不太懂这方面,还是按您说的来吧。”
      李琴愣了愣,她看得出来,这男生的笑根本没有抵达眼底,是虚假的。“有什么想法您直说就行,不用顾虑,相互交流才能让剧本变得更好。”她鼓励道。
      可林希只是抿着笑,轻轻摇了摇头。
      “那这样吧,”李琴建议道,“明天和导演他们开大会,到时候大家再一起讨论讨论。”
      “好。”林希应允,但他知道不可能再继续讨论了。仅仅是对着编剧团队,他都没办法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更何况是面对更多的人呢?

      会议无疾而终。
      林希撑着诡异的笑走出大厦,他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边机械地向司机报出地址,一边从双肩包里摸索出一副浣熊形状的面具,迅速带到脸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笑道,“小年轻出门还带面具,挺新鲜啊。”
      林希不答,浣熊做着一个滑稽可笑的表情,而在这个表情的背面是林希泪流满面的脸庞。他的手指钻进冬天厚实的衣服里,尖锐的指甲在白嫩的皮肤上划出一道、一道红色的痕迹。
      你有什么资格哭?林希气恼地自问,他恨透了没有办法控制的眼泪,而像是要惩罚自己一样,手上抓挠的力道越来越重,很快手臂上就渗出了血。只是,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那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就你不可以?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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