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光（弱强/美强/病弱攻）》木勺姐姐

1、第一章

　　他活在无边无垠的长夜里，不知何处是尽头，不知何时有亮光。他才刚满二十岁的年纪，却仿佛已经在这世上走完了一遭。

　　夏生抬起眼皮，镜子里的青年身形纤瘦，眉眼精致，十分阴柔和秀丽的长相，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镜子旁边的日历又撕去一页——第八十四天，母亲依旧没有回来，杳无音信，生死未卜。
　　夏生还记得，夏蔚蓝离开的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将早午餐备好，摆在桌子上；清理掉她弄在沙发上的烟灰，和疑似醉酒后呕吐的痕迹；将她昨晚换下来的、粘着男人/jing/液的脏衣服洗干净；又把清晨起床哭闹的妹妹重新哄着入睡。
　　做完这些后，在她们还沉睡的时候离开家，去附近的餐馆打零工。
　　夏蔚蓝在半梦半醒之间还嘟囔着，昨天接客太辛苦，晚上想吃儿子做的酸汤面。
　　夏生应了声，在晚上下班时，从超市买了一包打折的挂面。到家后，却发现屋里只剩下妹妹一人。
　　夏小落扑到他怀里，眼带泪花，“哥哥，妈妈和一个叔叔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不到五岁的小女孩，已经模模糊糊有了“被抛弃”的概念。
　　也无怪妹妹会有这样的不安，夏生就曾是被抛弃的对象。
　　夏生在出生时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据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是活不久的。
　　夏蔚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刻把他扔到乡下亲戚家寄养，让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
　　却没想这孩子要断气不断气地拖了几年，居然奇迹般活了过来，虽然体质依旧很差，心脏也时不时会犯毛病，但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
　　夏蔚蓝再三向医生询问，确认了儿子不用吃药也能养活，绝不会费钱费事，才重新把他接回家。
　　妹妹夏小落出生以后，夏蔚蓝常常把夏生这段死里逃生的轶事讲给小落听，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遍，末尾通常还要告诫一句，如果小落也像哥哥那样生病，妈妈就不要你了哦。
　　那时候夏小落还太小，听得懵懵懂懂，清澈的眼睛里隐约有泪。
　　“哥哥，哥哥。”夏小落抓着夏生的衣角，呜咽着说，“我没有生病，为什么妈妈还是不要我了？”
　　夏生愣了半晌，终究只是摸了摸夏小落的头，柔声道，“小落不哭，哥哥煮面给你吃。”
　　从那天起，夏生就没有放弃过寻找母亲，但是她手机关机，微信也没有回应，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掐断，仿佛一尾消失在泥泞河流中的黑鲤鱼，无声无息地游走了。
　　夏生在想，母亲或许又像以前那样，遇见了一个甜言蜜语的男客人，自以为遇到真爱，就不顾一切地和男人跑了。但往往过上几天，又会带着伤痕和泪水重新回到家。她的爱情太廉价了，尽管一次比一次更加执著和热烈。
　　可是这回，似乎和往常不同，夏蔚蓝离开的时间太长了。
　　她走时是在九月，而如今已经是冬天了。衣柜里只少了一条裙子，她是穿着那条棉布碎花长裙离开的，也不知她现在会不会冷。
　　今年冬天真是格外的冷，夏生切实感受到了寒意——由于没有按时缴纳供暖费，房子早就被停了暖气，屋里和屋外没什么区别，呼出的气息都泛着白雾。
　　其实他已经尽力。为了赚多一倍工钱，早班和晚班连着上，天未亮出门，夜深时归家。甚至连早饭和晚饭也免了，只吃中午一顿，这样省时又省钱。
　　但他早年辍学，身体又差，力气活儿干不了，只能做服务生、超市促销之类的工作，想要负担房租、水电费和各种日常开销，实在有些困难。
　　夏蔚蓝接客的收入都拿去赌钱了，赌桌上的欠款就像无底洞，夏生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替她清偿。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夏蔚蓝才从乡下把他接回，母子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头顶是仲夏夜里一片浩渺的星空。
　　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可回忆起来，又如同昨日重现。
　　妈妈和妹妹，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的一点关联，他不想失去。

　　“哥哥，小落好饿，什么时候吃早饭呀。”
　　夏小落裹着棉被蹭到夏生身边，光着小脚丫，软乎乎地撒着娇。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小姑娘眼睛还睁不开，肚子就先咕咕叫了。
　　夏生隔着被子把她抱起来，放回到床上，“小落想吃什么？”
　　“嗯......”夏小落歪着头想了想，“想吃泡面。”
　　吃惯了寡淡无味的廉价青菜，方便面这种带油星的速食，已经算是可口的美味。
　　橱柜里还剩一袋泡面，小孩子吃不完一整袋，夏生掰了一半放进小锅里煮，又翻出冰箱里最后一颗鸡蛋，打进面里。剩下的半袋泡面仔细收好，留着夏小落下次吃。
　　加了荷包蛋、飘着小葱花的泡面端上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夏小落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到桌边，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半碗才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夏生，“哥哥不吃吗？”
　　夏生微笑着摇摇头，“我不饿。”
　　夏小落把碗推到他面前，乖巧地扬起脸，“哥哥也吃。”
　　夏生揉揉她的小脑袋，“你吃吧，哥哥不喜欢泡面。”
　　“为什么不喜欢泡面呀？”
　　“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呀。”
　　想要向小孩子解释「因为你喜欢，所以想全部留给你」，实在是件困难的事情。
　　“......我知道啦！哥哥是神仙！”夏小落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神仙从来不吃饭，又长得很漂亮。哥哥也不吃饭，比神仙还漂亮。”
　　夏小落说完，拿起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儿童绘本，递到夏生面前，指着插画上带着天使光圈的小人儿，欢呼雀跃地，“哥哥是神仙，是神仙。”
　　夏生忍不住微笑，而后又觉得失落。如果他真是神仙就好了，那样，至少他可以给妹妹变出一间温暖的房子，而不用在冰冷的出租屋里苟且地活着。
　　“哥哥要去上班了，你在家里乖乖的，下床要记得穿鞋，不可以碰燃气灶，哥哥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夏小落点点头，听话地爬到床上去看绘本。
　　夏生出门的时候，几张水电费催缴单从门缝里掉下来，他捡起来收好，心里七七八八地算计着，打工的餐馆今天就要开工资了，等拿到钱，把水电费和供暖费交了，再留一部分作为下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钱，或许还够去超市买一些肉，可以给小落做一顿她最爱吃的炖鸡腿。

　　有了奋斗目标，夏生格外勤奋地提早来餐厅打卡。
　　“小夏啊，你来啦。跟你说个事儿啊。”餐馆老板一边记考勤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夏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个月的工资，要晚几天才能发了。”老板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餐饮业很不景气啊，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大家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你也理解一下。”
　　果然。
　　夏生暗暗叹了口气，但还是想再坚持下，“可是......我前两个月的工资您也一直没有......”
　　“行了行了，我到时候会让财务一起打给你的！”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就是三个月工资吗，我还能缺这点钱？真是，搞得像我故意要拖欠你们工钱一样。”
　　夏生不敢再多说，只能垂着头换上制服，默默走进后厨。
　　也不是没想过要换个地方打工，但是像他这样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已是万幸，谁知道换过之后，会不会比现在更差呢？
　　他唯一苦恼的是，钱已经几乎花光，拿不到工资的这几天，要怎么才能不让夏小落饿肚子。
　　至于他，往常也是为了省钱，只吃中午一顿饭而已。再忍耐几天，再少吃一点，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生这样想着，就把本来用作午餐的钱省下来，晚上回家时，给小落买了一点青菜，配着早晨剩下的半袋泡面，又成了小姑娘的一顿晚餐。
　　夏小落吃了几口就撅起小嘴，“没有荷包蛋......”
　　“等过几天，哥哥再给小落煎荷包蛋。”夏生一边盘算着迟迟拿不到手的工资，一边温声安慰挑食的小姑娘，“还有鸡腿，红烧肉，糖醋排骨，小落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好久没吃到肉的夏小落立刻雀跃了起来，“我要吃鸡腿！”
　　夏生温柔道，“好。”
　　尽管日子艰难，他还是尽力把妹妹照顾到最好。即使在这个并不富裕、甚至于拮据的家里，他也希望她能活得像个小公主。小女孩在最烂漫的年纪里，就应该拥有可以天真幸福下去的资本。
　　兄妹俩对着一碗泡面，愉快地讨论着鸡腿的事情。
　　为了省电，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灯，阳台窗户因为老旧而不太严实，木质的窗框吱呀呀地响，风从缝隙里吹进屋来，带着雪的凉意。
　　十二月的B城，在几场彻夜的风雪过后，显得平静而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