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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四】
      我单单是知道长沙不会是我们一干布衣书生的终点,却不知再次启程会是如此之快的事。
      或许我曾经还是对国党御敌的决心感到安心过,但这节节败退的战事和日益高涨的求和之声真真切切的令人心寒。
      似乎南京沦陷之后,人心就不在了。那些原本磨刀霍霍,坚信着战争必定会胜利的人们纷纷惶惶然地怯声说道不如就划地求和,不如就应了日本“共建东亚共荣圈”的“盛情邀请”。
      从1840年开始,我们何时用求和真正断绝过战争?!一次战争用千万两银子、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来谋求片刻的安宁,两次战争呢?三次呢?直到把国家腐蚀得空有广袤的土地,那些曾经肥沃富饶的泥土上艰难苟活着瘦骨嶙峋饥寒交迫的人民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贵族们;直到用自己的血液滋养庞大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吸血虫,然后再也无力抵抗侵略者的火|枪大炮。
      更何况!更何况南京沦陷后的这十来天,日军竟然冷血至此!
      屠杀!他们在屠杀无辜的平民百姓!想想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的鲜血,想想他们不再会拥有了的未来,看着他们毫无神采的眼睛,是怎样的人才能够说出求和的话?!
      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和那些无助的如同砧板鱼肉的平民百姓并无区别,只是腹中多了些墨水罢了。
      于这乱世,我手无法提枪,脑无法指挥军队,也无钱财为国捐献,也无权力左右当局之策。
      我不过只是一介书生,七尺青衣之下,是无几两肌肉的细瘦胳臂,只有执起笔杆子的力气,甚至还有着娇弱的咽喉,无法控制地咳嗽不止。
      我不想浑噩地离故乡越来越远,可我无能为力。

      【五】
      今天的阳光挺好,为这渐渐进入冬天长沙添上了一抹暖意。
      我与林熙明在临时的教楼前分开,无奈地听着他叨叨类似于“常喝水”,“莫要贪一时凉脱去外套”,“莫要站在风口”的话,半是不耐半是温暖地挥手赶走这个聒噪的恼人精,看着那人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背影走远,却还是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我早就不是什么金贵的少爷了,他却还是把我当那个穿金戴银、娇生惯养的常家二少对待。
      怔楞之中,我看见他回头,依稀能看见他在笑。
      我突然被勾起了回忆的画面,十年之前,我也是这般看着他去往异国他乡的背影,看着他走到半途,回头对我笑。
      我的那些往事,也不如街边靠着匪夷所思情节吸引人的话本那般花里胡哨。
      我出生于一个大家族,顺着族谱看,我祖上一支应该是旁系,脱离了主家在上海谋生,倒也混得一番名头,到头来倒是比主家更为富裕显赫。
      只是到我祖辈之时就已经略有没落的兆头,梨园小生的柔软身段又引得叔辈争风吃醋大肆挥霍钱财,父亲勉强维持着家产,只是经商一事天赋尤为重要,父亲只可中规中矩地勉力维持,而到我这辈,已是人丁衰落。
      父亲只有两个孩子,大哥无心继承行商坐贾的买卖事,只想着继承家产,好换得美人一笑。我对做生意并无兴趣,倒是一心想读圣贤书。而唯一有着点经商天赋的,只有父亲收养的林熙明。
      家族不可能交给异姓人,父亲在我和大哥之中隐隐偏向于我,让着大我五岁的林熙明做我的伴读,里外对林熙明的教导,都好似在培养一个忠心地助手。
      我不曾知道林熙明对于父亲的这个安排作何感想,只知道大哥对我可谓是百般不顺眼。
      我十二岁时,失足落水,嗓子从此落下了病根。冬日池子里的水寒冷刺骨,我又不习水性,挣扎之中,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子贴近了我,我如同堕入深井绝望之人看见了一根蛛丝一般,几近疯狂地抱住那人,直到离开冷冽的池水。
      我不愿意说落水的缘由,父母也就归咎于我年幼顽皮。母亲总说我那事之后性情大变,原本活泼聪颖的孩子变得冷漠而又寡言。我从不反驳,只有林熙明时常不死心地带我如同先前一般闹腾,只是我鲜少理会。
      后来十三岁那年,我请求父亲让我前往北平求学,父亲应了,却让我带上了林熙明。
      父亲有意历练我,并未给我太充裕的财产,我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当年的岁数,还是只需要书本就可秉烛忘寝地读着的时候。只是愁坏了林熙明,白日我在学堂跟着先生修学研读经史子集之时,他便帮人算账目,拿些银钱隔三差五地买挂猪肉、或是半只鸡来为我补补身子。
      有时也会见着他拿着我经算的书本看得入迷,装似无意地提对他提起,将要及冠的少年人红了耳朵支吾着说他只是见着有趣看着消遣,我说若是觉着有兴趣,我可以为他向先生多讨几本回来。谁知他的脸愈发红了,神色竟然比我曾无意撞见他梦遗那次更为窘迫,如同结巴一般说道他大字不识,若是烦扰我为他寻书,是对书的辱没。
      我倒是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林熙明这类人,似乎总对四书五经之类的古籍有着打自心底的敬畏。
      自那之后,我开始教他习字,如同我父亲在我儿时教我写字一般,自背后揽住林熙明的肩,手覆在他的手指上,教他运笔,落笔。林熙明肩宽腰细,是一副常干活的紧实身材,只是习字他似乎总是十分紧张,背肌每每紧绷着,不放松。
      后来学校开设了洋文课,我也就同步教他洋文。他学的很快,尤其喜欢西方传来的那些算术知识,我也就有意无意地为他带些这方面的书籍回来,权当回报他拼命赚钱将我养得寒疾都少有再发的体贴入微的照料。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上海祖宅失火的讯息传到北平。
      珠宝钱财不翼而飞,父母尸体焦黑可怖,大哥尸骨无存。
      这段记忆昏暗的都有些模糊,只记得一直陪着我枯坐数夜的林熙明,还有从未失过温度的那杯热茶。
      整顿好家里的事,林熙明倒是累倒了,我看着他烧得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睡得极不安稳,却还紧紧握着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却熨帖。我坐在床边陪着,直到我也靠着枕头渐渐睡着,就像过往的日子里我每次生病林熙明陪着我那样。失了根的游离感消失在了这一夜好梦之中,醒来时发现身上换了睡衣,褥子盖得严严实实,而本该好好休息的人在为我捯饬着早饭。
      我觉着我失去了什么,也重新得到了些什么。
      林熙明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半是强迫地花了父母遗产的大半托了老师的恩送他去法兰西读书。随着我年龄益增,我渐渐明了了他于我的感情并非如同我预料之中的兄友弟恭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我无意伤害他,只好远离他。正巧林熙明喜爱且颇有天分的理科在西方更为精进,就藉此理由。
      送他上船的那日微风和煦,他行至途中转身看向我的笑容带着我看不懂的哀伤。
      不过……
      时过境迁。
      我转回了思绪,举步走向早已等着的学生那,早读《满江红》的声音铿锵如同琵琶铮铮作响。
      于这乱世,于我而言,幸而有他相伴。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嗷!【发出想要评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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