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一队：下一个嫌疑人》中原逐鹿

9、圣经（九）（修）

　　乔离还能闻到林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突然想起发烧的那个晚上，就是这个味道，环绕着他，让他从无休止的噩梦中摆脱出来。

　　乔离沉默不语，心中突然涌出一股烦躁之感。是的，他也怀疑过——刘婷是嫌疑人之一。但他没有再追究下去，因为不知怎的，刘婷总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表面冷静从容，其实早已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她的眼神便能出卖自己——那是来自内心的告白，它在叫嚣着自己的无助害怕和彷徨。

　　就像乔离当年亲眼见父亲在法庭上对于杀害配偶的案件供认不讳时那样。当时他就坐在席间第三排，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从他那个角度看不见父亲的脸。

　　直到身着囚服的乔天阳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左右架走时，他还安静得坐在那里，像个事外人。其实他只是没反应过来，一直以来当做高山，当做信仰的父亲居然会杀人，杀害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信仰一下子就崩塌了。他坐在那里，想站起来跑到父亲怀里哭，想一遍又一遍问他这是不是骗他的警察游戏。但他突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林漠在这期间抽完了第二根烟，见对面那人依旧不说话，便认为他默认了，缓缓开口：“今天审问蒋志伟的时候，他并没有供出王凤霞被毁容的那段。我便想，会不会存在第二个嫌疑人，连蒋志伟本身也不知道这人的存在？”

　　林漠继续说，但这次说话时带着一丝愠怒，又像是刻意隐忍着没有爆发：“蒋志伟说，他和王凤霞合作五年，王凤霞负责带人入教，然后骗她交会费，后来自己又强迫她们与自己发生关系。而这一切都是瞒着刘婷的。直到一个月前，他到王凤霞家中商量事情，结果发现她女儿长得漂亮，便一直念念不忘。于是两星期前趁着王凤霞不在家便侵犯了刘婷。刘婷绝望又痛苦挣扎很久选择报案，但可能王凤霞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她。3月13号那天晚上，就是刘婷准备报案那天，王凤霞和蒋志伟因为这件事争吵，蒋志伟怕她把两人事情败露出去便决定杀害她。而这过程中，刘婷可能躲在某个角落里观察着一切，她看着王凤霞被杀，趁着蒋志伟去启动车时，恨意未消，便举起一块转头砸烂她的脸。这个举动可能是在黑暗中进行，因为蒋志伟没有察觉到死者被毁容了。之后她又故意在房间里放了那本素描册，引导我们去查蒋志伟。”

　　林漠说到最后反问他：“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

　　乔离并没有正面对答他的问题，而是用着“今天吃了吗”那样的语气，轻描淡写道，“我是个法医，用证据说话，这些推理不属于我的专业范畴。”

　　林漠盯着他，眼神晦暗不定。

　　乔离对着他的视线，并无一丝怯意，反而带着淡淡的冷：“如果一切都像你推测的那样，王凤霞把她生下来，又在她最好的年纪毁了她。这样的母亲，恨她很正常，不是吗？”

　　“她恨正常，那你呢？”林漠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平静和冷漠之外的其他表情。

　　“我恨也正常，一个蛇蝎妇人，一个衣冠禽兽，要是我，我只恨不得用解剖刀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肉，先让他们享受着无穷痛苦，然后慢慢割断他们的喉咙，这个过程要分好几刀，要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从流淌，自己的生命在消失。”乔离从容不迫地不断从嘴中吐出渗人的字眼，“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不是吗？”

　　林漠听完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深吸一口气用训斥的口吻严厉道。

　　“乔医生，首先你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个法医，是个警察，你的警官证代表着正义，代表着法制。你的解剖刀是为了探寻真相而不是杀人，它握着好几个人的命运。如果抛开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公民，不被道德绑架，但还受法律约束。如果因为一个人丧尽天良恶贯满盈便自作主张杀了他，因为杀人犯身世悲苦受尽欺压而原谅他，那这种思想本身就是恶魔。”

　　“犯法的人自有法律会制裁，我们也不想了解杀人犯拥有怎样的童年怎样的经历又有怎样的心理阴影，这并不是他可以违反法律的理由。如果人人都可以代表着法制，如果每个法制人员都带着私人感情处理违法者，那这个社会为什么要生成一套体制，那还要我们这些执法者有什么用？”
　　乔离不说话，外面的灯光将他的脸一半都收进阴影里。

　　“你这么聪明，以法医角度很容易找到她犯罪的证据，但是你觉得她可怜，她被亲生母亲毁了，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报仇。于是你同情她，或者从她身上你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故意忽略了这段线索，没有再追究下去。”

　　林漠的语气很平静，他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推测和想法，并没有将人直接逼上绝路——这不是他一贯的破案风格。

　　乔离在尸检报告里只将重点放在了U型伤口上，凶手已经抓到，他以为这案子就到此为止了，但没想到被林漠看出来了。

　　而林漠见训斥没有说动他，便开始以刘婷的角度开始劝阻：“你帮她隐瞒了事实，觉得自己伟大，帮助了一个悲惨少女。实际上呢？她才十七岁，还没形成健全的思想和人格，这次她犯罪却没被抓到，她会怎么觉得？她会觉得以后只要有特殊情况，犯罪都是可以计划出来又情有可原的。以后她再遇到其他不公平的事儿，她第一时间不是去走法律途径，不是去找警察，而是想自己动手解决，不管犯不犯罪，她自己都认为是对的。”

　　“你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她，你懂不懂！我知道你聪明，又专业，观察力强，和聪明人一起工作的感觉很踏实。你才进来几天，我也不希望失去一个好搭档。”林漠看着乔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不管她的遭遇是不是勾起你以前什么回忆你都得……”说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该下去了。”乔离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是十足的冷漠，林漠前面的话确实有道理，他的一番话也让他开始动摇，但最后这句却像一把利刃，直刺进乔离身体，又慢慢穿透他的五脏六腑，来到心脏，渐渐剥开一层层血肉，直至将藏在心底最阴暗、最荒凉、最不愿为人知的回忆显现出来。

　　乔离太讨厌这种感觉，总觉得这一刻被人扒光衣服挂在城墙之上。

　　林漠当然也听出刚刚那话中的讽刺意味，但路灯太暗，他看不清乔离的脸，自然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表情，但依旧只察觉此刻的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立起全身的刺不容许别人的靠近。

　　乔离解开安全带，什么也没说就下车了，林漠没有拦他，也没有喊他，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离开。

　　他骨架不大，整个身体很消瘦，似乎一碰就要倒掉，背微微驼，看上去很落寞。他一直走到楼上，直到整个人都看不见了林漠才收回眼神。

　　林漠在他家楼下待了很久，一边坐在驾驶座一边抽烟，直到把所有的烟都抽完了，也没想好这之后要怎么劝他。他知道乔离只是一时拐不过来，带了点私心，他想给他做正确的指导，让他回到正轨。

　　但如果乔离依旧执迷不悟呢？他该怎么办？向赵局举发他，让他终身带上这个污点，再也穿不上那身白大褂，拿不起解剖刀，如果真的这样了，他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呢？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了一个恶人？

　　林漠这般想着，等到灯熄灭了才启动油门。

　　第二天一早。

　　刘婷穿着校服收拾好书包，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位男子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她很久。那男子转头冲着她笑，清隽的面庞让人心动不已。

　　“小离哥，你怎么来了？我今天要上课。”刘婷边说边锁门，似乎要迟到了。

　　乔离的声音依旧还是那么温暖和煦，像三月春风，像林间清泉，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让刘婷正锁门的手颤抖一下，锁和钥匙便一下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犹如破碎的响声。

　　“今天先请假。顺便……和我去趟警局吧。”

　　刘婷捡起锁，继续锁门，等一切安置妥当后才回头苦笑：“……你都知道了对吗？不过也谢谢你能帮我瞒这么久，我也该坦白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警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有罪的人……包括我。你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但我却利用你的好和同情来为我开罪，那本画册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因为我恨死那个男人，他简直就是魔鬼！”刘婷突然大声起来，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地说，“不仅那个男人是魔鬼，那个女人也是……她明知道……明知道……却为了自己放弃了我的清白。我恨她，我恨死她了，我看见她的脸我就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简直让我恶心！”刘婷浑身颤抖，发泄完一通后气喘嘘嘘，待平静后才走到乔离面前，把双手并着放到了他面前：“你是个好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乔离盯着她，半晌才道：“手铐就不用了，我相信你。还有——”说罢又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戴上手套，低身捡起一块砖，那块砖很旧，坑坑洼洼里残留着褐色痕迹，“证据找到了。”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后面来了辆看上去很炫酷的跑车，引擎声一时围绕在耳朵边，让两人不住朝那车看去。车窗摇下，露出了林漠英俊硬朗的脸。

　　“今儿那车限号，这是我家老头儿前阵子买的限量版，要不要上来试试。”乔离看他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样子，故意冷着脸带着刘婷坐了上去。

　　他倒是听叶念念提过——林队家里有矿。

　　车开到高速上时，一直没说话的刘婷突然开口了：“这世间，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车里一时寂静，片刻后林漠说道：“我不知道这世间怎样区分善恶，但我知道这两者的界限并不清晰，也可以说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但你不要担心，坏人总有一天会落入法网，只要我们还在世上喘气，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警察的枪，法医的刀，都代表着未来和希望。”

　　乔离突然觉得林漠说这番话时很帅。

　　但刚说完这番振奋人心的话后，三人就发现被堵在了高速上。果然，就算是限量版跑车，该堵的时候还是得堵着。

　　看着林漠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拿出警报器时，乔离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转头望向窗外时嘴角却微微上扬了。

　　就算法律不善全，只要良知还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总会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