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魂沉珠》琢初

4、对不起

　　正当那双浮肿腐烂的手要靠近刘母时，一道黄符突然破风而来。

　　那男子周身立刻漫出浓的让人不适的黑气来，却已经来不及。黄符砰地一声炸开，一道金雷劈向男子。

　　“小金雷符。”黄小玉脱口道，见情势危急，也连忙掏出自己怀中的几道黄符，一股脑的向那男子打去。她却没有齐御那样的准头，打出去五道符，只有一道略微擦到了男人的右肩。

　　那男人阴恻的回身看了她一眼，黄小玉顿时吓得身子一僵，手上慢了一分。那男人身侧立刻漫出滚滚黑气，眼看就要笼住刘母。齐御的几道黄符却也在此时突袭而至，男子周身的黑气几次不稳，但又不断翻涌出来。

　　齐御冷哼一声，正要再打出一道金雷符，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刘奶奶却突然上前几步，挡在了齐御身前。

　　沐旬顿觉蹊跷，连忙翻转手腕，将手上带着的琉璃珠子对准刘奶奶。珠子里倒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不是刘奶奶！

　　“齐御小心！

　　不用她提醒，齐御已经左手掐诀，击在刘奶奶右肩上，同时右手连续飞出四道黄符，企图封住那男人。附身在刘奶奶身上的那东西却陡然发难，控制着刘奶奶蹭的一下跳起来死死掐住刘薇的脖子。

　　齐御眼神一沉，将要使出的封禁符只得先飞向刘奶奶。

　　“一转天地藏，二转鬼神惊，日月两点合明动乾坤，急急如律令。”他大喝三声，“去！去！去！”

　　封禁符极速飞向刘奶奶后心，金光猛然闪耀，一道黑影被弹了出来，强行笼在了金光之中。

　　黄小玉不禁被这金光分了心，不由自主的叹道，“封禁捉鬼，太厉害了吧。他怎么能控制的住封禁符啊，我每次都激发不出来符中的灵气。”

　　沐旬见黄小玉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分心，心中暗道不好，赶忙对黄小玉道，“把兜里的符都打出去，他要跑！”黄小玉闻言竟然还没回过神来，还呆呆的先看了沐旬一眼。

　　已经来不及了。

　　那黑气已经飞速散去，而那男人也已经不见了踪影。齐御收起手中的封禁符，看了一眼那黑气消散的地方，面色有些难看。黄小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让他跑了——”

　　齐御却没有看向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沐旬一眼。半晌，他才垂下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我可从不知道，你有如此的见识。”

　　他声音压得很低，旁人都不明就里。

　　而沐旬，却不知如何答他的话，只能沉默，只敢沉默。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莫名的压抑。

　　然而不过怔忪片刻，齐御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他对刘父说，“这件事情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鬼物之间只有相互吞噬的本能，绝不会有这个灵智相互协作。甚至——”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封禁符，“这只鬼用自己被封禁为代价来掩护逃走的那个，太不寻常了。”

　　刘父也有些后怕，“那，齐先生的意思是——”

　　齐御却没答话，一向深沉的眸子更加凝重。他突然看向窗外，几步走到窗边，大喝一声，“滚。”

　　这一声气势似乎要凝成实质，犹如一把利剑当空而下，刘父刘母当即有些发懵的感觉。而本就缩在一边的叶大师一下子竟然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只见声浪划过虚空，远处竟然凝出一个身影来，正是刚才房中的那个男子。只不过，此时的他不见了浮肿和腐烂，仿佛还是一个活人的样子。那男子看了房内众人一眼，嘴角还挂着瘆人的微笑，然后——砰地消散在众人眼前。

　　“齐先生，那人，不那个东西，他——”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刚才那鬼，修为高深，与你们家，也似乎颇有渊源。”

　　刘父一听这话，连忙紧皱眉头，“难道，是有人故意暗害我家。”

　　“还不能如此下定论，刘先生，请放心，我既然接了你的案子，一定会负责到底。”齐御说着转过身来，“这次事件错综复杂，敌人恐怕也不止一个，不知道这位黄家的师妹能否援助一二？”

　　虽然话是向黄小玉说的，他的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沐旬。

　　见沐旬轻轻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眼神。齐御微微眯起眼，眼神愈发深沉。

　　黄小玉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她此时已经完全对齐御心服口服，连忙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齐师兄尽管吩咐。”

　　齐御走到刘奶奶身前，往她神庭穴上拍了一下，刘奶奶便悠悠醒转过来。刘父松了一口气，让刘母搀着刘奶奶先回房。他厌恶的瞟了一眼那跌坐在地上的叶大师。刘父这样的老江湖，刚才一番争斗，还看不明白请来的几位大师的斤两嘛。

　　这位齐御，固然是出手如神。妻子那边请来的黄小玉嘛，倒也有几分真本事，只是到底年纪轻，行事不大稳重。

　　倒是这位所谓威震乡里的叶大师，想到刚刚捉鬼的时候这位大师几乎要贴到齐御身上去，后来还干脆给吓得跌到地上，刘父眼里的厌恶更加深了一层。直接开口道，“这位叶师傅，家里如今恶鬼作祟，惊扰了师傅倒不好了，先请回吧。”

　　刘父这话语带讥讽之意，叶大师如何会听不明白，想起自己刚刚的行状也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羞惭。只能忿忿的嘴里嘟哝几句，灰头土脸的离开刘家，再也没有脸摆自己大师的架子了。

　　黄小玉被刘母拉着说话，沐旬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走下楼来。转角的阴影中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齐御。

　　齐御抬起眼睛看着她，眸色沉郁似海，可一片风平浪静下，却藏着让沐旬心惊的汹涌暗潮。

　　半晌，齐御才终于开口，“跟我来。”他拉开门把手，又转头看着沐旬。

　　沐旬手颤了一下，嘴唇翕动几次但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沉默着抬脚跟上他。

　　齐御带着沐旬走进了门口的一家咖啡店，抬手叫了两杯美式。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天，齐御才终于开口，“三年了。”他慢慢将视线移到眼前的人身上。猛的点开打火机，又砰地一声把它扔在桌上。眼神渐渐的开始带上了侵略性。

　　“三年了。”他俯身上前贴在沐旬耳边道，“你一点也没变。”他的手虚虚拂过她的侧脸，突然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就是瘦了点，怎么，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吗。”

　　“齐御，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一走了之！还是对不起这三年来你渺无音信根本没想过回头看一眼！”

　　沐旬听出他语中的愤恨之意，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捏住椅子的一角，似乎希望借此给自己一丝力量，“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当年医生说你有很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我没勇气继续等你，是我太自私。我……”

　　“这么说，你是因为觉得我醒不过来才一走了之的？”齐御边说话边把身子半靠到椅背上，神色晦暗，让人难以看清。

　　“……是。”

　　“那么，你这些年，是一直跟着黄道婆生活？”

　　“对，她是我的远房亲戚。”

　　“什么样的远房亲戚会二十几年都没有在你的生活中出现，突然在你成年之后才出现，要和你一起生活？”

　　沐旬眼睫轻微扇动，“只是她那时候才找到我而已。”

　　齐御专注的看着沐旬，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吗，怎么会跟着掺合这些事情。”

　　“为了生活，讨口饭吃而已。”

　　“以你的学历，不用这么屈就吧。”

　　“你今天也看到小玉了，她性格太跳脱，得有个人在旁边帮着她才行。道婆和小玉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们一个年纪大了一个又稚气未脱，我也放心不下。”

　　“哦？你不是最现实的人吗？连交往多年的男朋友都能说抛下就抛下，还会为了两个不知隔了多远的亲戚放弃自己的前途？”

　　齐御目光渐渐带上压迫感，沐旬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道，“当年是我太年轻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后悔。齐御，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的好，这三年来，你过得好吗？”

　　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神，眸光清澈，仿佛还带着期盼和爱意，齐御只觉得砰地一声，一阵刺破天际的歹意从心里密密麻麻的泛出来。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和理智就像一层纱，被那些负面的情绪猛的掀开。他双手握拳，狠狠的撑在桌子上。

　　他觉得心中有波涛汹涌的恨意，但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痛恨没为当年的事情做丝毫辩解的她，还是痛恨至今还在为她找借口的自己。

　　“别这么假惺惺的，真让我恶心。”齐御没能忍住自己心中的恶意，脱口而出。看到沐旬眼睫难堪的震动了一下，似乎不堪忍受一般的垂下，他忍不住有一丝快意，但心里更深处却还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悲凉。

　　你也会被刺痛吗，那你能想象的到当年我有多痛吗！

　　昔日的情人相见，当年的温存甜蜜都成了一个个伤口，撕扯着他的心。

　　齐御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下巴垂在脆弱的脖颈前，勾勒处一个易碎的精致的剪影。三年的时光仿佛没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像当年那么美，像初见时那般让人心动。

　　只可惜，他狠狠握紧了拳头——这副美人面孔下，根本没有心！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沐旬呆坐在位置上，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他变了好多。以前的他，眼神里有着细碎的阳光，温暖灿烂。而如今，他的眼神中一片漆黑，仿佛一片深沉的海，其中藏着什么她根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