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搭》佘惠敏

1、撞见

　　1．撞见
　　朱小樱在撞见高风起之前，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女孩子。那时她帅得像漫画里的小男生，剪一个板寸头，穿一条肥硕松垮破了十八个洞的牛仔裤，骑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在校园里横冲直撞。轮滑玩得花样百出收徒无数，学校里有九个食堂，随便去哪个食堂她都能逮着人叫她师傅请她吃饭。飞镖练得百发百中横扫千军，每次去嘉年华之类的场所只要有飞镖项目她都能抱着一堆毛绒玩具回来分送女友。
　　这样一个女孩子本来与男生心目中的女友形象大有距离，只不过小樱读的是工科学校，男女比例失衡，所以居然也有那么几个曾经意图接近她的小男生。只是小樱这厮不开窍，把所有接近她的男生都当兄弟处理，没心没肺快快乐乐毫无绯闻的一直读到大学三年级。
　　小樱班上30个人，女生才四个，正好凑一个寝室。其余那26个同班男生晚上磨牙时，经常拿这四朵金花练嘴，最后给每朵金花都用了一句话作为总结。
　　“罗束素，清纯纤弱型，适宜给所有青春期的男生当梦中情人、初恋对象，不过这丫头太敏感，只适合保护欲超强的大男人。”
　　“于悠游，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不过最狡猾也是她，能搞定她的男人，搞定这个世界都没问题。”
　　“陆念，小女孩形象，罗莉型，给颗大红苹果就能啃巴啃巴得挺欢，适合爱心泛滥的大叔或者青梅竹马的大哥。”
　　“朱小樱，男生的恶梦，一个女孩子，居然长到一米七五，头发比男生短，动作比男生帅，性情比男生豪爽，这家伙会跟什么样的男生恋爱呢？想必会完全超出正常人类的想象吧！”
　　朱小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这个问题不仅对于男生来说是难解之谜，对于女生来讲同样也是一个具有高度挑战性的问题。
　　大一刚进学校的时候，罗束素见小樱帅到没边，就跟于悠游和陆念打赌，猜小樱喜欢女孩子。结果没两个月罗束素就输了两份□□快餐食堂的炸鸡翅快餐。因为事实显而易见，由于朱小樱喜欢轮滑、飞镖、航模、野外穿越，连小说都看武侠，杂志都看《科幻世界》和《军事天地》，她的男性朋友要比女性朋友多得多，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大二的时候，陆念的表哥来北京出了个长差，顺便给她带来一堆吃的喝的玩的，当时正好小樱也在，两人一聊起来，竟然十分相投。陆念的表哥高高帅帅，男人味十足，虽然大了几岁，却也是个军事发烧友，与小樱闲聊时两人抢着说话，都是一肚子典故如数家珍，一副话头知尾相见恨晚的热闹景象。陆念以为这回小樱大概可以发展成自己的表嫂了，孰料一个月的长差过去，表哥竟与小樱称兄道弟起来，害得陆念也输了七食堂的两条鸡腿。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罗束素和陆念都不如最狡猾的于悠游输得惨，罗只输了鸡翅，陆只输了鸡腿，于不仅输了一顿大餐，还落下一个话柄，时不时被罗陆二女拿出来捏捏。
　　事情是这样的，到大三的时候，朱小樱不仅没谈过恋爱，甚至连花痴也没发过，暧昧也没玩过，这对于一个在男女比例极端不平衡的工科大学里读书的面貌俊秀身形苗条的女学生来讲，是很罕见的事情。于悠游据此断定朱小樱同学是典型的晚熟品种，可能不适合大学生玩的真人版恋爱，反而比较适合中学生玩的虚拟版花痴男明星。她借来今年最火的连续剧《越狱》的DVD，拉着朱小樱一块在电脑上没日没夜的看。按她和罗陆事先的赌约，只要朱小樱对剧中帅哥表达一下喜欢倾慕之意，就算她赢了。
　　在于悠游看来，这是一个很容易赢的赌约：首先《越狱》是一部悬疑刺激又考脑子又考身子骨的动作片，不愁朱小樱不肯开看，如果是百集言情韩剧，放九头牛在宿舍也不可能拉住小樱的。其次《越狱》里的米勒是多么帅的一个帅哥啊，身为一个女孩子，向这样人间绝色的帅哥表达一下小小的倾慕之情，不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事实证明，于悠游的第一个推断非常正确，第二个推断却是绝对错误。朱小樱的确被片子迷住了，破天荒的周末两整天都呆在宿舍里看电视而没有出去玩。但是迷住她的只是电视剧本身，一直到把整个第一季22集看完为止，朱小樱一直都夸的是剧情真精彩，所以于悠游说米勒帅的时候，只有罗束素和陆念在那里激动的大赞米勒哪里哪里帅，朱小樱却只是“哦”、“他是长得不错”这样不咸不淡的附和一下，既不夸他帅，也不说“我喜欢他”这种话。
　　于悠游没辄，只好自身说法引小樱上钩，夜晚卧谈会的时候，她充满憧憬的说：“米勒真是太帅了，啊啊，我愿拿我一半的money泡米勒一晚上！”
　　本来按于悠游的想法，朱小樱应该接下去问能让于悠游这样爱钱如命的美女如此倾倒的米勒到底好在哪里，这样她就可以顺便开启一下小樱迟钝的慕男神经了，不料朱小樱马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她：“你手头总共有多少money？”
　　“七八百吧。”于悠游觉得这个数字的一半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所以就加了句，“如果不是要留一半当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愿意出全部的money！”
　　“我估计米勒看不上……”朱小樱顿了一下说，“你的这点money。”
　　于悠游气得差点吐血，但此时她并没有想到更令她绝望的事情还在后头。
　　因为朱小樱马上就兴致勃勃的给她出谋划策：“不过悠游你不用绝望，一件事情不能从正面解决的时候，可以试试换个思路。比如说，如果让米勒用他一半的money泡你一晚上，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答应的。”
　　宿舍里另外三位女生都被她诡异的思路搞蒙了，集体失语。
　　然而朱小樱还没完，继续给悠游出主意：“然后你再拿这些money泡他一晚上。”
　　“我……”悠游要抗议都不知道从何抗议起。
　　朱小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悠游的抗议，继续上面的伟大设想：“然后他再泡你，然后你再泡他，然后这巨额money在你们俩的帐户上转来转去的……”
　　罗束素和陆念已经开始偷笑了。
　　悠游无语，只好瞪着宿舍窗外的苍天，在星光月色下，她听到了有生以来最让她吐血的一句话，这句话的作者是朱小樱——朱小樱的朱，朱小樱的小，朱小樱的樱。她说的是：“然后这笔钱在你们帐上转个三年两载，就是新版一千零一夜。”
　　朱小樱说完了就没当一回事，后来也不再提起。但罗陆两位旁听的赌徒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把柄？为了不让这个“新版一千零一夜”的典故传出她们所在的5号楼323寝室，于悠游忍痛出血，用学校南门竹枝香饭馆的一顿烤鱼大餐堵住了罗束素和陆念的嘴。
　　经此一役，罗于陆三女生对于在大学四年同学期间充当朱小樱初恋的第一现场目击证人的想法就不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俗话说得好，冬天到了春天就不会远，最黑暗的辰光捱过去方能看见黎明。就在新版一千零一夜事件发生的一个多月后，彗星撞了地球，鸿蒙分了天地，朱小樱遇到了高风起。
　　高风起是哪路神仙？
　　高风起是最让学校里别班男生妒忌的那个文科班的男生里的一员。话说在这个男女生比例为6:1的工科学校里，非常奇异的存在着一个男生比女生还少的文科班，这个班是学校领导为了增强学校人文气氛，为建立综合性大学做准备而设立的实验班。高风起他们这届就是第一拨实验品，实验品有极少数来自那些热爱文科然而高中却读了理科的学生，大部分则是些高考志愿中的专业填得太热门分数又没高到足以力克群雄同时又不小心在语文科目上发挥得比较好因而被调剂了专业的学生。这个班的男生只有区区12个，女生倒有堂堂19个，大一军训时，学校各个年级为僧多粥少而嗷嗷乱叫什么“学校呆四年、母猪赛貂禅”的那些大小男生们看见居然有一个新班拉出来的队伍的男女比例是这个样子，就忿忿不平满腔妒火的把这个班的男生编排成著名的十二金钗。
　　十二男生对于这样的外号当然非常恼火，虽然这个班女同学多，但绝大多数男生都是被调剂来读这个专业的，闹闹专业情绪在所难免，何况还被人比作女人呢？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从有好事者把十二男生跟红楼十二钗一一对应以后，尤其是著名搞笑的红楼梦电视角色海选开始以后，这个名单就在BBS上流传开来，成为人尽皆知的最经典的本校土特产笑话。这个笑话不仅有文字版，还有图像版，就是把十二个男生的脸部照片PS到《红楼梦》经典剧照上的版本。
　　高风起，对应的就是十二金钗里的薛宝钗。对应理由：高风起闷骚，表面上少言寡语很低调，实际上才华横溢很出名；薛宝钗外冷内热，居处似雪洞无甚装饰，但是胎中带热毒要服冷香丸。牵强么？当然。现年月找12个能跟十二金钗对应的女生都难比登天，何况是把一个班的男生跟十二金钗一一对应呢？对应的始作俑者，要的是恶搞，不是贴切。
　　如果说朱小樱是学校里最出名的另类女生的话，高风起就是学校里最出名的才气男生。
　　大一上学期的那个秋天，校学生会和摄影协会合作，弄了个校园秋景摄影大赛。当时刚学摄影没几天的高风起，捏着一款只有三倍变焦不能手动对焦的傻瓜数码相机，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就获得了大赛的特等奖。本来这个校园的风景都被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拍得审美疲劳了，但看了他那几张照片后，就有无数人跟风，照着他发现的那几个新经典角度狂轰滥炸。
　　大二那年的春天，校园里花红柳绿，书法协会玩了个兰亭会COSPLAY，找汉服协会借了一堆汉服，让会员们穿了汉服在荷塘里荒岛上小亭中挥毫作书，当时高风起披一袭淡蓝的长袍，写了小篆写隶书，写完隶书写魏碑，写了魏碑写行楷，写完行楷写狂草，字漂亮人潇洒，大袖飘飘如隐士，身姿颀长似神仙。负责活动拍照的同学咔嚓咔嚓直按快门，回头整理照片的时候自我感觉实在太好，忍不住手痒就把几张高风起写字的数码照片发到北京各大都市报的投稿邮箱，结果第二天那几家报纸一家不漏的齐齐登出来，惹得无数外校女生来本校BBS的书法版上打听照片里的帅哥是谁，让一向少人问津的书法版破天荒的上了个BBS当日十大热贴头条。
　　大三时，元旦前夜每年一度的学生自发组织的新年狂欢会上，高风起弹着吉他唱起自作词自谱曲的校园民谣，三首歌三个风格，首首经典，有好事者用手机录了小视频，在网上传得大热。他却拒绝了随后闻讯而来的某著名娱乐公司的音乐经纪人，理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玩票的娱乐不应该变成辛苦的工作。
　　另类女生和才气男生是同一年进的学校，如果不是一起意外事故的影响，这两个人很可能直到大四毕业也不会互相认识，因为他们的生活圈子实在是完全没有交集。
　　朱小樱学工科，高风起学文科，两个人从来没一起上过课。朱小樱喜欢轮滑、飞镖、航模、野外穿越，高风起喜欢文学、音乐、书法、摄影，两个人从来没参加过同一种课外活动，所以也从未有过在各种校园协会、兴趣小组以及校园BBS专题版版聚上碰面的机会。
　　然而不管这样两个人如何南辕北辙互不搭调，都拦不住“老天爷最大”这一言情铁律。千里姻缘尚可一线牵，何况是同一个学校的两个同年级学生呢？
　　公元2007年4月13日午餐时分，朱小樱骑着她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在学校最大的万人食堂东门外那条人潮汹涌的小马路上，华丽丽的把校园著名才子高风起给撞翻了。
　　朱小樱撞翻高风起，不是因为车技不好，而是因为车技实在太好。她曾经一车带二女，前杠后座各一，在校园的南北大道上疾驰，一路超了无数的车，只为赶去学校大礼堂看一场马上就要开始的电影。她还曾在骑车时双手握住车把一使劲，将前轮抬起，令自行车的前横杠与地面形成六十度夹角，只凭后轮着地前行，这还没完，接着她腿上再一使劲，后轮也离开地面了，连人带车在空中滑出数米，再轻轻巧巧平平稳稳的落到地面。当时正好在一边旁观的罗束素差点吓坏了，问她为何这么干？她轻松的回答：“我想试试自行车能不能当滑板玩。”
　　就是因为朱小樱的车技实在太好， 4月13日那天中午，罗束素、于悠游和陆念才能放心的把给全宿舍打饭的任务交给她，所以朱小樱才以左手揪一大袋饭盒，右手举两只搪瓷饭盆，自行车把无人握，脚下踏板踩得飞的彪悍姿态闯进了高风起的视野。
　　本来双手脱把骑车对朱小樱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她很善于用腰部和腿部的力量来控制自行车的行进方向，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但俗话说得好，将军不离阵上亡，瓦罐总在井边破。那天真是邪了门了，她远远就看见高风起即将走到自己的行车路线上，于是往右一偏，然而高风起也远远看见了她，也往同向拐，然后她再往左偏，发现他也转向往这边拐。这时他们之间距离已经不远，于是朱小樱大喝一声：“喂，站着别动！”
　　这一声断喝简直可以裂金断玉，高风起被镇住了，果然站着没再动。
　　朱小樱看距离已经比较近，也没敢再耍帅，左手勾着装饭盒的塑料袋提口就去握车把改向，不料这车太旧，车把一直有点锈，平时只是扳的时候费劲点，这会竟然锈死了，一只手根本扳不动，另一只手除非扔了饭盒，否则也没法腾出来帮忙。她扳了两下，看看离高风起越来越近，这才又用腰腿的力量别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惯性下，朱小樱连着自行车带饭盆饭盒一起，把高风起撞了个正着。
　　高风起坐倒在地，抬起头来的时候，身上湿淋淋的，肩上、脸上甚至眼皮上都搭着一缕缕娇黄的鸡蛋花。
　　朱小樱已经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左手拿着那袋饭盒，右手只托着一个饭盆，另外一个饭盆由于与她没有直接接触，是搁在那个饭盆的盆盖上的，这时已经飞到高风起的脑袋上倒扣着了，大小倒是正好合适。
　　幸好打蛋花汤的时候这玩意已经不太烫了。朱小樱暗自庆幸，不住口的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高风起一只手摘下脑袋上的饭盆还给她，另一只手抹抹脸上的蛋花，慢吞吞地站起来苦笑着说：“我说你干嘛让我站住别动呢？原来是在瞄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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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是多年前写的杂志文，不长，给大家看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