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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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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振威昨晚喝了一夜的酒。
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那个叫田蓝玉的,她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低眉顺眼的可怜样子,死拽着他衣角求救时的神情,一想起来就心里不是滋味。明明是他把她赏赐给手下的,可他就是心里难受。
算了,就让那个女人陪士兵们一夜吧。一夜过后,他再把她弄回身边就是了。反正她只是他的小妾,按大庆国律法,妾是他的私有财产,他哪怕要她的性命,她也得乖乖受死,何况只是叫她受了一夜罪呢。回京城后,他到朱宝斋弄些稀罕首饰哄哄她,给她做几身漂亮衣裳,以后对她好一些就是了。会……没事的吧?
寇振威自我安慰着,就这样醉了过去。
醉意袭上大脑,可寇振威的意识却越发清晰起来,他感受到自己走入了一个梦境。他知道那是梦,可感觉却如此真切。
梦中,出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坡,山坡上有一个破败的草庐。再近些看,他看到草庐前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坐在石凳上,他面容沉静,嘴角带着和煦的淡笑,怀里,抱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兔子。
——兔儿啊,兔儿啊,在下好寂寞啊。
书生口中喃喃自语,轻抚着兔子的皮毛。
——这方圆几百里人迹罕至,兔儿啊,你就跟我作个伴吧。……我出门采果子去了,你要记得在这里等我啊。
书生温柔虚弱的声音,仿佛隔着漫长的时光模糊地响起。
不知为何,一阵巨大的悲伤突然笼罩了寇振威,寇振威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什么!死了?”寇振威只觉得身子一震,心里猛地撞了一下。
次日清晨,寇振威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田蓝玉的情况,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
“……禀将军,是后半夜死的,兄弟们只以为她是昏过去了,就没停下。等到发觉时,已经断气很久了。”手下回禀道。
寇振威脚步发软,扶着床榻坐下,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本侯是让你们享乐的,谁让你们弄死她的?”
“将军恕罪!”手下连忙跪下谢罪。
寇振威却已经觉得耳边声音发虚,他眼前全是田蓝玉的影子,她低眉顺眼的可怜样子,她刻意讨好时谄媚的笑容,她在他面前的张皇失措……他明明是瞧不上她的,可真没了她,他竟觉得这么舍不得。
寇振威起身去了士兵住的营帐,在那里见到了田蓝玉,已经凉了的田蓝玉。
田蓝玉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一块灰不溜秋的布,轮廓不甚清晰,只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和一双苍白的脚露在外面。
寇振威往前走了半步,想要掀开她身上的布再看她一眼,伸手了,又收了回来。
心里头,只觉得钝钝地疼。
他这薄情寡义又花心风流的烂男人,田蓝玉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是不想见到他的。
想到这里,寇振威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恼怒,她为什么就死了呢?田蓝玉,如果你能活过今晚,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信不信?
寇振威心里呐喊。
就在昨晚,他还在想,今天早上要怎么哄田蓝玉。他绞尽脑汁,又提心吊胆。
可是,她竟然死了。
“埋了吧。”寇振威僵硬地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寇振威走后,士兵们听令用草席卷了田蓝玉,在大营后面的一棵胡杨树下,挖了个坑,把田蓝玉放进去,就地埋了。
埋好后,一个士兵突然可怜起这个受尽折磨后死在军营里的女人了,他去采了一束野菊花,用石头压在了田蓝玉的坟堆上,发了一会儿呆,也走了。
打了胜仗,之后便是班师回朝。
振威军整顿行装,当日便拔营往盛京走。
从边关去往盛京,第一站是边陲重镇重关城。这重关城是整个庆朝最边缘的城镇,从振威军扎营的地方,到重关城,有两日路程。
从清晨便开始赶路,一直到夕阳西下。足足赶了一整天的路。
眼看夜幕降临,寇振威下令,安营扎寨,明日再行军。
因为田蓝玉的死,寇振威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不仅仅是因为愧疚,他竟然还有些莫名的恐惧。他隐隐有种预感,田蓝玉虽然死了,可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清冷的月亮升上来了,振威军将士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都有些疲倦,除了必要的值夜,其余人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而在两百里外的一棵胡杨树下,一个压着一束野菊花的崭新的坟堆上,土,突然动了动。猛地,一只利爪一般的手破土而出,月光下,那只手白惨惨的。
振威军。营外,两个士兵正在值夜。
“真困啊,都走了一天的路了,还得大晚上的在这儿活受罪。”一个士兵抱怨道。
“可不是嘛,再忍忍吧,等到下半夜有人来接班就好了。”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还是昨晚爽啊,那个小娘们,玩过就忘不了哈哈。想不到我这种粗人,这辈子还能玩到那样的女人。”
“别做梦了,等到了京城,皇上论功行赏,我就盼着能有钱娶个媳妇……”
“……”
两个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幻想着到了盛京后的好景象。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士兵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吸了下鼻子,疑惑道:“怎么越来越冷了?”
这时,另一个士兵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阴冷在空气中蔓延,按理说夏末时节,不应该这么冷的。
“哎,你看那是什么?”一个士兵突然惊奇地朝营外的一个方向指道。
另一个士兵顺着那人的方向看去。
远远地,只见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处,仿佛有红色的亮光在若隐若现。
“你且在这儿守着,我去禀报百夫长。”这个士兵说着就把这件事禀报了百夫长。
百夫长听了,心中警觉,便派了两个骑兵前去查看。
这两个骑兵一路朝着红光奔去,暗夜中寒风习习,呼啸声起,有如鬼魅随行。
半柱香后,两个骑兵猛然勒紧马具,一座巍峨而阴森的城关耸立在他们面前——重关城。
夜深了,寇振威并未入睡,他心神不定,便在灯下读书。
这时,手下突然一脸惊异地入帐来报,“将军,重关城到了。”
“胡说什么?重关城离这里还有二百里呢,还得一日的路程才能到。”寇振威皱眉道。
“禀将军,重关城确实到了,前方二里远处,就是重关城。”
寇振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副将谢林也来了,一进来就叫道:“将军,这可真是闹了鬼了,重关城居然就在前面不远处,明明是两日的路程才能到,这怎么才走了一天就到了呢?”
“什么?”寇振威扔下书,站了起来。
“末将也觉得奇怪,可军中的骑兵已经去探过了,前方确实是重关城,重关城就在眼前,今夜军队要不要进城?”谢林问道。
“前方确实是重关城吗?”
“千真万确。”
寇振威眉头拧紧,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不急着进城,大晚上的,何必惊扰城中的百姓。等明日吧。天亮之后进城。”寇振威说道。
谢林和士兵退下。
空荡荡的营帐内,此时就只剩寇振威一人了。
突然,寇振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冷?
寇振威神经质地往身后看了看,他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这帐内的一切,桌子,椅子,床,佩剑……所有东西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窥视着他。
寇振威睡了漫长的一觉,等到醒来时,头昏脑涨。
算着时辰,天该亮了。他穿好衣服,走出大帐,一下愣住了。
天空,还是一片黑乎乎的景象,夜半时分,白惨惨的月亮泛着淡红色的光晕,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
营帐中,士兵们都是一副疑惑的神色,三三两两的,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还是黑的,可营帐中点着的灯却灭了不少。
“将军,您醒了。”谢林走了过来。他脸色有些发白,经白惨惨的月光一照,格外瘆人。
寇振威冲他点头。没答话。
这营帐中的气氛,不太对。
“将军,末将觉得有些奇怪……”谢林语气带着颤抖说道。
“怎么奇怪了?”寇振威问道。他的语气却是出奇地镇定。这倒不是因为寇振威在强装镇定,而是他这个人,乱极反静,情况越是糟糕,他反而越容易镇定下来。害怕是没有用的,情况再糟糕不也就是赔进去一条命吗?他寇振威这辈子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什么女人没玩过,就是登时死了,这辈子也够本了。
“将军不觉得……这夜有些太长了吗?”谢林脸色惨白,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寇振威。
“……从我们扎营在此后,已经过了足足有六个多时辰了,按理说,天也该亮了吧……就算天不亮,也该是渐渐转白的,可是……这天却仿佛越来越黑了……”谢林声音发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