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宁小完

42、第 42 章

　　没等李子游问出为什么，他就说道：“那次入侵的所有操作数据都被黑客擦除了，这家伙滴水不漏，一个字符都不放过的能力，我也自愧不如啊。

　　没有操作数据代表没有路径，她的基因代码散失在浩瀚的废弃代码里，就只能永远暗无天日，永远找不到。”

　　李子游脸色绷紧，“无论如何，把它们找回来。”

　　“您别开玩笑了！”他好像听到极荒谬的笑话，一脸不可置信，“一条条匹配吗，废弃资料可是每天增加以兆为数量级的存储量，验证个百八十年应该能找到吧。不过到时候人都老死了……”

　　话没说完，何复生衣领一紧，整个人被揪了起来，直视对方怒意狰狞的眼神，不禁骇然抖了抖，心想：找不回来又怎么样，法官都判了布利斯不负法律责任……

　　李子游攥紧的拳头几乎一触即发，保留最后几分冷静，他说：“将代码找回来，否则我现在就解雇你。”

　　何复生要疯了，这是哪跟哪啊，他无端端就要被解雇了吗？可眼看李子游的手一直没放开过，他不是说疯话，而是认真的。

　　从废弃代码中找回那一寸半缕的意识比大海捞针还难，正要答应下来还不如炒他鱿鱼简单。

　　进退两难之际，忽然一个念头闯进何复生脑海，他嚷嚷道：“不对，还有一个办法！”

　　李子游眸子骤紧，“说。”

　　何复生咽了咽口水，确保完整说出脑中的线索：“我们当初用制作接收器为籍口，给每个玩家都抽了血，毛发跟皮肤组织，你还记得吗？”

　　李子游：“籍口？”

　　对话下来，何复生发现他跟自己思维一直不在一个频率上，有些郁闷地说：“每个玩家都签署了默认许可，虽然他们都不看小字，当时我们也算尽了告知义务，没有违法。”

　　李子游看着他，“你是说，杜——黑客的基因副本被提取了出来？”

　　何复生狐疑，这种事他应该很清楚才对，每一个NPC都是以真人为蓝本制作，没有基因分析出的源代码，极乐不可能创造出几可乱真的虚拟世界，他的反问十分奇怪。

　　想了想，他说：“如果将大脑看做硬盘，破损的数据擦除，覆盖上新的源代码，程序能正常运行。同样的原理，她也许可以恢复正常，可是这只是理论，实际操作太冒险，从来没有人拿真人做过实验。”

　　李子游松开攥衣领的手，有一点何复生错了，实验成功的例子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终于知道幽灵是怎样将他带入现实世界，把真人当做容器导入思维副本，这样的事情只有他敢做。

　　希望刚刚燃起，一个绝望的事实浇灭所有火苗：那个有成功把握的李子游，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脱节二十多年的技术文盲。

　　看他沉默，何复生说：“但如果你真的要做，我会尽全力协助你的。”

　　“为什么？”李子游问，“为什么帮我？”

　　因为他是雇主这个理由太牵强，真人实验随时越过法律红线，是要判刑坐牢的罪名，常人都要一笔巨款掩口费，他居然一口答应全力协助，还是李子游看错了，何复生乃一片忠心？

　　他若无其事笑了笑，“你当是我的执念吧，如果成功了就是一场技术革命，无论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都愿意参与进来。”

　　李子游没有答应，他还不能信任何复生，看过股东会上他对NPC的动作，怎么想他们都不是同一类人。

　　房间传来细碎的动静，何复生循声转身看去，盯着书房紧闭的木门若有所思。

　　李子游下逐客令，“这件事我会再吩咐，你先回去。”

　　何复生回头，说：“好。”

　　“还有，我希望这事只有——”

　　他是个聪明人，话没说完就清楚意图，接了下去：“保密，我知道了。”

　　何复生往玄关处走去，到了门廊边上，忽然折返径直走向书房。

　　“李先生什么时候养的宠物，为什么不放它出来。”

　　他气定神闲说着，快步过去，却丝毫不留李子游反应和阻挠的余地，一伸手打开了书房门。

　　门打开，他脸上胸有成竹的笑意渐渐消失，目光所至空无一人，只有亮着的电脑屏幕，显示正在运行的语音智能系统，刚才的声音都是从那儿发出。

　　不可能的……何复生犹自心想，要进去搜索一番。

　　李子游赶过去，一把将他拉出来，猛地关上门。他冷眼看着一脸心虚的何复生，说：“你果然不像嘴上说得那么可靠。”

　　“我……”

　　还没想到解释的措辞，何复生就被赶了出去，对着紧闭的大门张口无言，为一时的自以为是懊恼不已。

　　房间里除了电脑桌就是一排活动文件架，架子可以合并节省空间，李子游拉紧转舵，让架子缓缓压缩。

　　转着转着，里面传来微弱的一声，“难受……“

　　李子游责怪：“知道难受还不赶紧出来？”

　　跟他想的一样，听见走近的脚步声时，杜相宜藏进了书架后面，架子体积大刚好躲过了何复生的视线。

　　果然，杜相宜从架子里钻出来，猛地一踉跄，正好与俯身要接她的李子游迎面相撞。她正张着嘴惊呼，这样一撞，牙齿撞上李子游的脸，老老实实啃了他一口。

　　李子游“嘶”的一声闷哼，还是两手挽起了她。看着他颧骨上的两排牙印，杜相宜不知道好笑，只是心疼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说：“摸摸。”

　　李子游有点慌张地别过脸躲开，看见电脑屏幕，顿时一愣。

　　刚才他还没有察觉，电脑系统已经打开了，跳出来一个窗口，他问杜相宜，“是你开的？”

　　她得意地点点头。

　　“怎么做到的？”

　　她做了个示范，抬手朝主机后脑勺狠狠拍去。李子游无奈地表示赞许，系统打开应该与这两下暴力冲击无关，她应该不知道按了哪一个键触发了启动。

　　不管怎么样，系统现实需要眼球识别，李子游坐过去眼睛对准镜头，三秒扫描后，浅绿□□面显示智能锁解开，一个矩形红白图案不断翻滚着。

　　声音传来：“Lee，你回来了？”是一个标准男声，与0062的嗓音十分接近。

　　李子游犹豫着接头：“是……你是？”

　　“我是你的智能操作系统Zoe，我的工作内容相当多，适当时候希望能向你一一展示。不过现在，衷心祝贺你，来自0062世界的李子游先生，来到了现实世界。我以后应该怎样称呼你，原来的Lee还是你有别的喜好？”

　　称呼，是取网名的意思吗？

　　“等等？”李子游惊醒，“你知道我来自游戏？”

　　“扫描识别显示，你的眼球与Lee有万分之一的差别，虽然不知道产生变化的原因，但这也许代表你们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时Lee在识别系统中加入偏差项并告诉我，如果出现差别，代表你来了。”

　　“他录了一段话给你，要现在打开吗？”界面出现声波动态，等待他的回答。

　　李子游的心跳得越发厉害，转头看了杜相宜一眼，她茫然中带着好奇。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打开。”
　　命令下达，矩形翻滚数秒，影像视频在他面前打开，一样的空间，一样的角度，甚至坐在对面的是一样的人，对称得像镜子的两头。数据轴下方显示影像生成时间，18年的9月2日，距离他被绑架前两天。

　　似乎不大适应一个人自说自话，镜头前的李子游盯着屏幕沉默了数秒，然后才下决心般开口。

　　“……你好。”又沉默了一阵，别人口中的暴君眉头低垂，双眸陷着深深的疲倦，“如果你看见这段影片，代表我已经死了。我并非多舍不得这个世界，只是事情没来得及完成，所以必须留下一点遗言，好让后继的你得到指引，不至于摸黑前进。”

　　镜头内外的相逢变成生和死的最后交集，他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往下看。

　　“我挑选了你，一开始是无意的。大概两年以前，我试验性地在我的副本新增一段不定向推演信息的指令代码，按实验结果看，这段代码呈现了人大脑的反思过程，但几乎所有副本运行出现了矛盾，也就是你理解的宕机，以自我毁灭或被系统扫描杀毒消灭结束。”

　　“只有你能成功活了下来，过去的两年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困惑、质疑我都看在眼内。”他在此时微微一笑，“这种偷窥挺不道德，但很有乐趣。看着你一点点偏离我的人生轨迹，甚至影响周围副本的故事线，我竟然有一种奇妙的心情，这种感觉好像为人父亲的骄傲感。”

　　“但至此我都还没想过嫁接你的意识到现实来，直到我知道了他们背着我开始未来小镇的实验。”

　　李子游听到了这个陌生的名词，不知为何脑子闯过熟悉的感觉。

　　他开始讲关于未来小镇的计划内容，声音低沉但平静，一点没有预见命运的悲哀之情。

　　李子游一点点听着，努力理解，后来才想起这段对话并非当下发生，已经早录好了，他可以不断重复播放。时间缓缓流逝，杜相宜刚开始还撑着脑袋假装听，后来实在闷得不得了，便挨着书架打瞌睡去了。

　　电脑被设置成全语音控制，也方便他操控，李子游暂停了播放，走到睡成一团的人跟前，打横将她抱起。

　　杜相宜迷迷糊糊半睁眼，看见是他，又信任地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胸膛睡去。

　　规律的鼻息在胸前生出些许暖意，叫人安心，她忘记他是谁，却不妨碍依恋滋长，她笃定地相信着他，世界怎样变化，都与她无关。

　　李子游知她听得见，轻声说：“好好睡，起来给你做好吃的。”

　　听见这话，她闭着眼睛不说话，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眉眼都是甜甜的笑意。

　　他将杜相宜抱到睡房，仔细盖好被子，才回到书房将未完的录像打开。

　　听完刚才的解释，李子游总算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点。未来小镇，原本是他十几年前的一个猜想。既然副本可以模拟过去，也一样能模拟将来，拥有意识以后的npc就跟普通人没有区别，只要副本量足够大，现实世界就可以完全复制过去，通过模拟计算出每个决定最后成功的概率，反过来指导现实的决定。

　　没有人能躲过掌控未来的诱惑，他也想过实行计划，只是当时技术还无法让副本脱离系统自我演进，它们还是一堆电脑控制npc，只能暂时搁置。

　　直到对自己的副本产生感情，他才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可怕，系统每计算出一个概率，背后会有上万个运行的副本世界，代表无数个有意识的副本被迫进行漫长的随机实验，而它们对此一无所知。

　　当现实世界中每个决定都可以被精准计算，没有人再愿意冒险，他们宁愿放弃思考，做电脑计算出的最佳选择，这样的世界距离毁灭也不远了。也许是他杞人忧天，可一旦系统制造出来，一切都太晚了，贪婪的匣子开启后就再也关不上。

　　听完他的解释，李子游嘴角抖了抖。难怪幽灵说过什么他制造出地狱的话，指的就是这个小镇计划，可要他来有什么用，他又不反穿内裤，拯救世界这种事还是留给卡通人物吧，哪怕技术将世界拖向地狱，从古至今有谁能拦得住它的前进？

　　“将你的意识导出现实是我的最后一着，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所以恳求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好让我走得安心点。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找不到理由让你做这样难的事，你是你，是独立的意识，不该被我摆布，如果你不愿意做，就当刚才听了一个老人家的遗言，稍微叹息两声就够了，不要放在心上。身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虽然不大耐用了，也好好用它生活下来吧，‘李子游’对我来说已经是终结，但在你身上是新的开始。”

　　他苦笑了一下，“录最后遗言的感觉好奇怪，真希望这个录像永远不会打开。如果可以的话，帮我跟诗雅送去几句话……”

　　他沉思了许久才再开口，“算了，什么都不用说。”

　　“李子游，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