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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烙印 ...

  •   从这里到那树下的距离,在高处看时,似乎并不远,然而真的走起来,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眼前只有越来越深的森林,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因为鲜有人至,地面上爬满了盘根错节的树根和落叶,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果,皆是琉璃般纤弱的身体,又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痒,注视着从身边经过的人。

      裴涯絮时刻注意着温悯生的状态,因为行路时间有些久,她的状态明显可见是越来越差,直到嘴唇也完全失了血色,按着树身的手都在颤抖。
      裴涯絮握着她一只手臂,扶着她腰,手心摸到一阵潮湿,拿到眼下一看,竟有丝丝缕缕鲜血。

      裴涯絮有些焦急道:“你伤在腰上?”

      原本想着在坚持坚持可以去更为安全的地方给她验伤,可现在见她模样,又实在说不出再忍耐一下的话语,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影,于是不管不顾让人停下歇息,要去看她伤势。温悯生咳了一声,按住她手,苍白着唇:“不是快到了吗,等出去再说吧。”

      裴涯絮皱眉:“不行,我先看看伤到什么程度,你现在这样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前进。”

      温悯生还是摇头,只是手上也没力气阻止她解自己衣带,只得想了另一个托词:“我...我不喜欢在外面脱衣服,万一...万一这旁边就躲着什么怪物呢。”

      裴涯絮想到了进入青天之前那围在周围一圈的眼睛和耳朵,拆她衣服的手也顿了顿,在这荒郊野外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比走到那榕树下还不容易,只得放弃了。思虑片刻,将人拦腰抱起来,道:“那我抱着你走吧,你休息一下。”

      温悯生一怔,小幅度挣扎起来:“不行啊,还有那么远的路,你的体力也是有限的,万一我们一会遇到什么事,你没力气去打了怎么办。”

      裴涯絮咬牙,将人放下:“你可真是。”

      温悯生一阵眩晕,赶紧稳住了,轻笑道:“我真的没关系,这不是好好站着呢吗,就是这段时间有点累罢了。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们就赶快过去吧。”

      裴涯絮沉默了,站在原地,也像是一株红色的树。

      良久后,她轻道:“别这么说。”

      她垂着视线,像是终于敢对视,抬眸看了过来:“我没法不担心。”
      自责的情绪翻涌,折射在那眸中,便是无尽的酸楚。温悯生喉头一哽,想要说什么,裴涯絮已恢复常态,转身又提气跳上树冠,遥望着那棵榕树。

      不知是不是的错觉,似乎和刚刚不在一个方位,难道是自己走偏了?

      裴涯絮眯起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真的不在一个方位,但周围只那一棵参天大树,看来确实是走偏了,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耽误了时间。

      时间现下太过重要,不能再弄错。裴涯絮打开腕上罗盘,标记了一下榕树的具体方位,然后又悄然落地,看着腕表上白点闪耀,道:“我好像带错路了,对不起,现在要向另一个方向走,我们慢一点吧,我怕你撑不住。”

      温悯生自然赞同,随着她一起。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希望能坚持到回去之后,不要在这里给她增加负担,然而现实似乎总是事与愿违,自腰间的伤口渐渐崩裂后,被碎骨插入的内脏也有再次迸裂的趋势,断喉丝也维持的越来越吃力了。

      温悯生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手脚都在发软,整个背全被汗湿,眼前也一阵阵模糊,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好在这次没走了多远,就能在林叶见看到那巨大榕树的影子了。

      裴涯絮兴奋起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棵榕树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轻灵透亮的树身,粗壮的树干,遮天蔽日的树冠。她在那树下寻找着法阵的痕迹,却空空如也,疑惑间寻的更加仔细,却看见那树干边缘,似乎有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裴涯絮凝神细望,却越发心惊,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她方才看清了,那在树后的影子,似乎是一排巨大尖锐的牙齿,联想到这森海里某一种可怖的生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面对了什么,立刻惊出一声冷汗,后退两步,低声道:“温温,往回走。”

      她终于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而是这棵树本就不是真的法阵之树,那是安康鱼制造的陷阱。

      裴涯絮迅速转身,将温悯生捞起来抱在怀中,飞速向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身后传来轰隆声响,那巨大的安康鱼收起触须下的发光器,露出隐藏在之后的小山一般的巨口,数排苍白尖锐的牙齿扎根在腥臭的口腔内,一层层息肉堆叠,向深不见底的胃部延伸。

      身体外部披坚硬外壳,它突出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奔逃的红衣身影,而视线最终聚焦的中心,却是她怀里那个女生颈间的黑色圆圈标记。瞳孔颤动,大嘴一张,扭动身体就游了过去,所过之处的树木皆噼里啪啦断裂倒地,吼声嘹亮。

      裴涯絮朝着原本的方向前进,在心中懊恼自己的愚蠢,几乎是全力奔逃着,在林叶间快速穿梭,衣袂翻飞。身后刮来极为强劲的风,和风里的一阵阵恶臭。裴涯絮咬牙祭出数道符咒,黄色符纸在她周身猛然绷紧,而后击向身后,能造成的伤害对于这庞然大物而言却十分有限。

      即使已到了最快速度,还是在转眼间被拉近了距离,肥大的触须挟着一股邪风扫了过来。裴涯絮缩起身体,只觉得后背被一座山砸中了,指尖都被震麻,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她不敢倒地,将所有的力气聚在双腿,在树身上踩了几个点,翻身而下,稳稳落地,将怀里的温悯生轻轻放在落叶层上。

      温悯生慌道:“你怎样?”

      她想去摸摸裴涯絮背后的状况,却被按住了手。树木被压倒的声响仿若雷霆霹雳,吼声将天边也撼动,逐渐逼近,飞鱼惊起。

      “好好待着,别动。”

      裴涯絮吐出这句话,抹了下唇边的血,从袖中摸出一张符咒,用自己的血在那符上写了什么,伸出两指,口念法决,而后符咒碎裂,裁成了她二人的模样,落地膨大,竟是她们二人现在的样子。

      她做了一个向前的手势,那两纸人便立刻折身奔向另一个方向,身后原本逼近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温悯生看着这一幕,惊讶道:“你学会了韩兄的纸人符?”

      裴涯絮咳出一口血,抹了抹唇:“方才学的。”

      温悯生下意识问:“哪个方才。”

      裴涯絮看着她眼睛:“你和徐玉聊得开心的时候。”

      温悯生哑然,裴涯絮继续道:“符咒是他给的,我只是学会了用,只有那一张,所以现在必须立刻赶到真正的法阵那里。”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原本的方向已经辨不出了,只得再次飞身上树,然而当看到四周景象时,猛然睁大了眼。

      温悯生看着那脊背上流下的血滴入落叶之间,不知她伤的有多重,很想看看,却只见她沉默着跳了下来,脸色极为难看。

      温悯生试探问道:“怎么了?”

      裴涯絮并没有沉默太久,速度快到像是立刻打定了某个主意,而后看着像是更轻松了些。她撕破一片衣摆,染上了后背的血,用手指沾了沾,拨开落叶,在地上画起阵法来。

      温悯生未看懂她的动作,但直觉并不好:“你...你这是干什么?”

      指尖在粗糙的树根和地面上摩擦,血珠崩溅,裴涯絮面无表情,只是道:“我们四周,有至少十棵大榕树。”

      温悯生眼睫颤动:“你是说...”

      “四周全是安康鱼,”裴涯絮再次沾了沾衣摆上的血:“我们没办法通过那个阵法出去了。”

      温悯生看着地面上阵法渐渐成型,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你要...祭跨界血阵?你疯了?这个阵法会要了你半条命的!并且也无法传送画阵之人!你想死吗!”

      裴涯絮却是笑了:“温温,你懂得可真多啊。”

      温悯生眼眶湿润,伸手要将她画在地上的阵法弄乱:“我不允许你这样,我不会自己回去的。”

      裴涯絮抓着她手,却没有太过用力,她不想在最后的相处时间里也弄疼她,随后问了两句不太相关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知道我原本想来找什么吗?”

      温悯生挣扎着,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

      裴涯絮抬起头,眼眶红了起来,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道:“我原本要找的东西,叫【光碎】,你既知道瑾鹿的眼珠,也该知道瑾鹿的鹿角吧。”

      温悯生彻底怔住,裴涯絮继续道:“传闻中瑾鹿的鹿角【光碎】,可以查看并存储别人的记忆,那个时候我想的是,我要把那个东西取回来,然后查看你不让我看的那段回忆,有这样的证据在手,我不信你还不愿认我。”

      “这个想法太过卑劣,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现如今你知道了,我居然想用这种方法逼你承认,会不会觉得我很糟糕,对我失望透顶。”

      裴涯絮低下头,眼泪混入阵法的血迹上:“可我没办法了。”

      温悯生消化了一下她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一开始裴涯絮带自己去那悬赏令上看到的东西是什么,震撼之余,又想起那眼珠上深深烙印着的画面,过往种种在心头掠过,她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让她这样铭记着。

      也大概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温悯生忽然笑起来,脸颊却一片湿润,在那阵法快要完成的时候,忽然念:“断喉丝。”

      原本深深埋在她体内的枝叶颤了颤,离开那残破的伤口,寻找着出去的地方,血瞬间迸发出来。温悯生浑身颤抖着,这感觉无异于抽筋扒骨,然而她已经不在意了,也不再觉得难以忍受。

      断喉丝的枝叶透过她腰间的肌肤穿了出来,而后暴涨几倍变成粗韧的枝条缠在了裴涯絮身上。

      裴涯絮怔住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断喉丝会从她的身体里出来,又怎么缠住了自己。温悯生朝她笑了笑,腰间的伤口开始大面积渗血,滴在地面上,和她的血混合,逐渐分不清。

      裴涯絮想去看看她的伤势,那断喉丝却越束越紧,挣扎不动,只得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没命,我不能害死你!”

      温悯生朝她笑笑,一手捂在腰间,一手摸进了自己的帆布包,拿出了韩政送她的那柄匕首,踩着刀鞘拔出刀锋。裴涯絮怔怔望着这一幕,不解她的动作,然而当看到她下一步行动时,猛然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温悯生竟是将匕首的尖端对准自己的心脏,并缓缓扎了下去。裴涯絮奋力挣扎起来,断喉丝甚至勒入了皮肤。远处又传来雷鸣般的吼叫,那安康鱼显然是知道自己被骗,又循着人的气息过来了。

      温悯生在那巨响中,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心脏,鲜血从唇角留下,她笑道:“你不会有事的。”

      安康鱼巨大的触须在不远之处搜寻着,温悯生的身体渐渐脱力倒下,躺在地上,苍白的脸一点点失去生机。裴涯絮就这样看着,喉头涌出鲜血,她感受一阵眩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可疼痛感那么明显,怎会是在梦里。

      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温悯生是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时,瞳孔骤然缩小,连滚带爬至她身前,再也不顾会不会吸引安康的注意,嘶喊起来:“允姨!允姨!你醒醒,允..温..温温,你醒醒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杀了我吧,你带我走吧。”

      因为操纵的主人已逝,断喉丝渐渐松了力道,身躯缩小,重新变为了一颗种子,孤零零滚落在一边。裴涯絮满脸皆是泪水,没有了束缚,却没有勇气去确认温悯生的状态,她摘下耳饰握在掌心,因为胸腔和胃部的酸疼而弓起身来,额头猛然磕在地面上,痛苦的缩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色画面,像是爆炸一般在脑海里翻江倒海,第一次相见院内开放的梅树,桥边立着的人影,灯具店里从容笑着的女人,又似乎闻到了那阵梅花香气,总是穿透她记忆的,陪伴着梦境和幻想的梅香,可只能是虚假的啊,为什么她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光都如此短暂呢?

      “牙牙。”

      裴涯絮一怔,这声呼喊,好近,不像是记忆里的。

      她猛然睁开眼,自己身前的地面上,落下了一朵梅花花瓣。

      “牙牙,起来。”

      裴涯絮不可置信的慢慢直起身子,看到了蹲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手的人。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臂挽拂尘,身负木箱,头戴纱笠。风吹过,那张温和的脸便在纱帘后隐现,伸出的掌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正字,正划上最后一笔。

      梅问柳曾给她说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下山历练的道姑,和一只瑾鹿的故事。

      她说,她们都没能得到好的结局,希望下一次见面时,可以圆满。

      裴涯絮终于念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问...问柳?”

      温悯生轻声道:“我在。”

      而后握住了她的手,笑容一如百年前清丽。

      “我带你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即将进入第三卷剧情
    给大家推一首歌,林峯 / 黄圣依的许诺,这首歌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的,一直久久难以忘怀,后来又重新翻了出来,发现歌词和旋律以及表达的感情,都和我这篇《轮回》想要传达的十分符合,也很贴裴温两人的心态,所以也在此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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