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70、桃源（五）

　　温悯生被他的声音刺的耳朵疼，目光疲惫的看了他一眼，徐玉捂住嘴，小声道：“你休息一会，我去探探路。”

　　说完就咚咚咚踩着极重的脚步声跑远了，温悯生靠墙坐下，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人类的身躯在这种环境下似乎被压迫的厉害，无论干什么都是成倍的疲累，经历了刚刚那一遭，现在几乎没什么力气了，恐怕稍稍放松就会睡过去。

　　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调整着呼吸，温悯生闭上眼睛，只听得徐玉又咚咚咚跑了回来，惊慌道：“我刚刚看到了许多岔路口，差点没走回来，这走廊似乎是一个迷宫！”

　　温悯生拿出自己的签子，上面依然写着下签，并没有升级，说明只是打破了墙壁并没有用，还需要找到属于下一个等级的房间才可以。

　　要先逃出迷宫，找到房间，再从那房间里突破吗？

　　还没付诸行动，便已感到沉重的倦意压上来，让她呼吸都变轻了。

　　温悯生按了按眉心，如果是之前的自己，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什么样的事不都过来了吗？可现如今...现如今重新遇到了她，却发现自己好像变脆弱了，总是忍不住去思考，如果是她在的话...如果...

　　徐玉见她面色不对，便道：“你...你还好吧，没关系，我们可以休息久一点，稍后你再等我去看看，总有办法的。”

　　温悯生揉揉眼睛，走在前面，闷声道：“没事，休息好了，一起走吧，找找出口。”

　　徐玉见她背影坚决，只得跟上。两人沿着走廊前行，入目所见的都是同样的景色。迷宫里必然四通八达，如果遇到了岔路口就在自己过来的地方做一个标记，如此行了片刻，却发现似乎一直在兜圈子。方才嫌弃房间过于窒闷，现下才发现，那环境可比这昏暗又阴森的走廊要好多了。

　　走了不知多久，徐玉有些无聊了，便道：“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死的吗？”

　　温悯生喘匀了气，擦擦额上的汗：“说这种话好不吉利。”

　　徐玉疑惑道：“啊？不是，我是问你生前，在人间是怎么死的，这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温悯生站定脚步，看了过来，拉起徐玉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腕上，道：“你感受一下。”

　　徐玉和她对视片刻，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触觉。”

　　“...”温悯生收回手，继续往前走：“我还活着，我是人类。”

　　徐玉反应了一会才炸锅：“啊？？？啊？？？？你是人类？那你还来这里？你有病啊？你不想活了？只见过死了之后来阴间的，没见过来阴间寻死的。”

　　小腿有些沉重，温悯生走的费力，也说不出太多话了：“有事。”

　　徐玉道：“人类有什么事情要去阴间？你该不会是被你老婆拐来的吧，不对你老婆会不会也是人类？你们的关系好复杂喔，搞不清楚了，不过哎呦！”

　　说的入神了，没看清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正着，往前栽倒。温悯生下意识拉住他，也被那重量带的往前摔去，膝盖砸在地上，沉闷的撞击声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咬了咬唇，一手按住膝盖，回头看了眼那个将徐玉绊倒的东西。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正卧在墙壁下。单看这个盒子倒是没什么特殊，但上面放着的东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名牌。

　　徐玉慌忙将脚收起，道：“骨灰盒？”

　　“不是，”温悯生道：“这个颜色和我房间的墙壁一样，恐怕是另一个抽中下下签之人的房间。”

　　徐玉后怕道：“啊？那还好你出来了，要是一直出不来，不是给生生挤成肉泥了？”

　　温悯生没有说话，握住了脖子上那枚平安符，掌心的触感是真实又强烈的，甚至还带了点温度。她咬咬牙，尝试站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击中脑海，让她控制不住倒下去，躺在地上大喘气。

　　徐玉吓了一跳，翻身跪下：“我去，你怎么了？怎么了？还好吗？”

　　温悯生调整着呼吸，看着眼前的徐玉从一个分成两个，两个又变成三个，一堆星星还在其间闪烁，有点分不清现在身在何处，又是什么时间。然而徐玉的喊声还在耳边回响，把她从恍惚里拉了回来，这么糟糕的声音世间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了。

　　温悯生皱了皱眉，按住太阳穴的位置，用视线描摹着天花板上花纹的线条，眨了眨眼，意识回笼之后，看着那花纹皱起了眉，为什么那么眼熟？

　　温悯生捂着脑袋起身，向徐玉道：“天花板上的花纹，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徐玉向上看看，摇摇头：“不觉得诶。”

　　温悯生凝神回想着，脑海里快速掠过许多画面，最后停留在蠕动的地板上，是了，从那个通道内走进来的时候，她曾特意低头看到了那蠕动的地板，和这天花板上的花纹是一模一样。

　　温悯生稍稍移开腿，现在的地板上并没有这样的花纹。

　　温悯生又拿出签子，在手里掂了掂，忽然笑起来，道：“就算我们一直走下去，也找不到出口的。”

　　徐玉大惊失色：“啊？我们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温悯生抬头看去：“不，你仔细想想，我们想要升级，让下签变上，是不是该向上走？而现如今地板变成了天花板，说明路在上面，更证明了迷宫的出口是在上面。”

　　徐玉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只是问：“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温悯生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天花板的高度，问道：“我们中最高的那个人是谁？”

　　徐玉道：“那必然是阿文了。”

　　温悯生道：“你觉得不觉得这个走廊里，天花板的高度就是阿文的高度？”

　　徐玉上下看了眼，道：“好像确实是！”

　　温悯生沉吟道：“分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名字，也势必了解我们的身高，但是刚进来的时候，那个走廊明显没有考虑到这点，现下这里却考虑到了，再加上升级的方向也许是向上，那么...”

　　徐玉抢道：“那么有可能只要触碰到天花板就能找到上级房间！”

　　温悯生点点头，徐玉喜的团团转，然而又意识到一点，这样的高度，要怎么上去呢？阿文可是接近三米啊，徐玉愁思片刻道：“我先托你上去吧，我自己在想想办法。”

　　“不用，”温悯生摇摇头，笑道：“刚刚那堆簪子，想必足够我们垫脚。”

　　徐玉也兴奋起来，一时没控制住，上前抱了温悯生一下。手臂刚接触她身上衣料，整个走廊猛然震动一瞬，像是谁盛怒之下砸了墙壁。

　　徐玉迅速弹开，警惕的四下望望，鬼鬼祟祟道：“你老婆不会在哪个角落里看着我们吧，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太激动了，啊哈哈，啊哈哈。”

　　不知怎的，温悯生想起裴涯絮临走前说的那句，我会看着你的，不过怎么可能呢？还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想起来什么，没好气道：“不要你老婆你老婆的叫了，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此话刚一出口，温悯生就敏锐的感觉到一股子怨念甚至委屈的目光，但此刻分明只有徐玉在自己面前，那到底是看着自己？

　　徐玉倒是没在意这句话，或者说直接无视了，走在前面开路道：“你跟着我哈，我还记得来时的路，我们再去找那堆簪子。”

　　沿着走廊和徐玉方才做下的标记回到了那堆簪子前，那样金光灿灿的颜色十分亮堂，像是隐藏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宝藏，安静伫立着。

　　两人对视一眼，皆踩着簪子慢慢向上爬去，金坡是斜向上的，一直延续到顶部，塞的满满。脚下有些滑，还要注意不要被利器划伤，便都小心翼翼的，徐玉时刻留意着温悯生的状态，害怕她脚一软就摔下去了。

　　好在温悯生此刻还算是清醒，两人终于走到了顶部，同时倒数三二一，一齐伸手触上天花板，下一瞬天旋地转，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扑通一声，嘈杂的声浪和光线一起涌过来。

　　抬眼望去，金碧辉煌的巨大城镇，遥远的天际线，层层叠叠的云海和喧闹的集市，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瞬息间所处之地出现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竟似跌进梦里。

　　徐玉伸手把水泡金鱼按回眼睛里，终于能说出话了：“要不是名牌还在身上，我还以为我们出去了。”

　　温悯生却心道，这才有点【桃源】的样子。

　　两人站起身，发现身边经过许多锦衣华服之人，皆急匆匆向一个方向赶去，且身上皆彩带飘飘，珠围翠绕，满面喜气。温悯生拿出签子，那签面赫然已变成了上签二字，说明这里就是下一个房间了，于是示意徐玉跟上方才那些人，去瞧瞧那边发生了什么。

　　人流渐渐汇聚在一个广场，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望过去只见黑压压一片，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温悯生与徐玉找了个较高的地方站定，发现吸引他们目光的中心是一座莲花神台，台上立着一尊身穿红衣，脖颈和袖间缠着数条随风飘起的彩带，且眉目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琉璃珠的木偶人。

　　徐玉看了半晌，凑过来道：“那神像，我怎么感觉那么眼熟。”

　　温悯生也道：“好像是有点...”

　　神像下的众人皆跪伏下来，无比虔诚的参拜，口中高声喊着自己的心愿，什么“愿我高中”，什么“愿我与家人身体健康”，什么“原生意顺利”等等不胜枚举，那神像始终姿态端庄，仙气十足，琉璃明珠清透光亮。

　　温悯生望着那密集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天上，云层之前隐隐约约还能瞧见数座金殿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和冥府的往生殿有些相似了，似乎是上上签的位置。

　　现如今来看，如果按照人类流传比较广泛的三界来解释，那么下下签和下签是地狱，上签是人间，上上签便是仙界，那么裴涯絮现如今便应该在那云上吧，只是，要怎么上去呢？

　　徐玉被底下那群人的热烈气氛感染，甚至也想去拜一拜，然而还是忍住了，这些画面也不知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觉，万一是虚假的，那也就不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东西了。

　　徐玉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水草，将那枚【核玉】拿了出来，十分宝贝的吹了吹，喜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总算是不白来啦，哦对了，你这次进来是要拿什么的啊？”

　　温悯生正遥望着那金殿，闻言一怔，垂下眸子：“我也不知。”

　　徐玉惊道：“你不知？你不知道你还以人类之躯到这种地方来？哎呦，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温悯生却是道：“徐玉，我想问你个问题。”

　　徐玉摆摆手：“随便问随便问。”

　　温悯生犹豫片刻，慢慢道：“是这样的，如果有一个人，你很想靠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去靠近，因为结果必然会伤害到她，但后来发现，维持现状的话也会，那么该这么办呢。”

　　徐玉从水草里扒拉扒拉，掏出了两个骰子搁在掌心，而后道：“我如果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都会用骰子来决定，但是投出一个结果的时候，我往往不会按照它们给出的结果来行事，我用这个，其实只是想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事，除了我，谁都不能做决定，老天也不行。”

　　徐玉将骰子收起：“被瞒着的那一方是很辛苦的，因为不共享信息便意味着，可能不被信任，不愿暴露问题，也代表着不去解决问题，那么原本的疮口只会越烂越大，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世界上没有善意的谎言。”

　　温悯生沉默了，思忖片刻后，准备再说什么，下面那些原本就热闹非凡的人群忽然又拔高了嗓音，皆激动万分起来。不知看到了什么，金鱼也跳了几跳，像是无比震惊，温悯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怔住了。

　　只见那神台上姿态端庄的木偶人，正一步步走下神台，慢慢分开人流，向她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