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50、磁极3

　　蘑菇头一听，瞬间来劲了，将温悯生的眼神示意抛到脑后，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她的校园生活。

　　这座小城经济算不得多好，地皮倒是不便宜，规划者没什么意识，弄得建筑之间拥挤不堪，无比混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政府大手一挥，把所有学校都划到一起去了，从幼儿园到大学全在一个片区。有很多当地的学生都是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的，所以彼此间就亲近些，而温悯生是初中的时候才转学过来。

　　一开始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人也阴沉沉的，但好在长相亲近温和，没有攻击力，倒是也交了些朋友，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学生之间传出一些不太好的流言，说她们家之前的厂子里剥削工人，年底的时候工资不给结，她妈就让人开车给撞死了，而后厂子很快就倒闭，父亲就出去又偷又抢，被人抓住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逃过来的。

　　她的身世被蒙上这样一层阴影，便再也没人敢靠近她，如果只是没人理会的话也还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父亲知道了学校里的那些流言，却认为这些话都是温悯生说出去的，怒火攻心之下在家长会上将她打了一顿，在那之后，就真的再也没人拿她当完整的人来看了。

　　如果连你最亲的人都可以随意对待你，那么谁还会觉得你重要呢？

　　一开始进来的那群学生买完了刨冰，正聚在门口边聊边吃，时不时看过来一眼，而后不知道附耳说些什么，笑成一团，听着算不得善意。

　　其中一人叫了蘑菇头的名字，煞有介事的扬起腕表：“赶紧的喔，别浪费我们那么宝贵的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另一人笑道：“近墨者黑，赶紧过来，回头是岸！”

　　蘑菇头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你这么长时间没来，我实在是不想自己上下学，所以就和她们一起了...”

　　温悯生笑了笑，温声道：“没关系，不要在意，你要和谁一起都可以，我没有理由限制你。赶紧回家吧，我一会也要走了。”

　　蘑菇头起身，扁了扁唇，最后抱了她一下，而后才拽着书包带离开。

　　人刚走，就感受到身边人探究的目光，温悯生望过去，裴涯絮瞳色较深，像是圆润的珠玉，沉静又富有光泽。

　　裴涯絮一手支着下巴，不知在思虑些什么，忽然道：“你不愿意给我看你的记忆，总不会是这些原因吧。”

　　温悯生顿了一下，道：“就当是这样吧。”

　　裴涯絮又问：“欺负你的那些人具体是谁？”

　　温悯生吃了口刨冰，手指摸了摸冰凉凉的碗身：“都是些小孩子罢了。”

　　裴涯絮道：“你不是吗？”

　　温悯生把脸埋入刨冰，裴涯絮揪着人衣领拽起来：“是谁，要名字。”

　　温悯生擦擦嘴：“都是过去的事了。”

　　裴涯絮蹙眉道：“刚刚看几个人的表情，好像不止是过去的事情吧。”

　　温悯生双手合拢将裴涯絮的手腕握在掌心，赔笑道：“真的没有必要，大不了之后我再转学好了。”

　　裴涯絮眨了眨眼，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道：“学生怎会知道那样详尽的情报呢，更多的应该是从了解你信息的老师那里听来的吧，她刚刚说的那些关于你家庭的内容，是真是假？”

　　温悯生摇摇头，又补充道：“我母亲是因为没有注意交通信号灯才出意外的，厂子是经营不善倒闭，那段日子虽然不容易，但温于不至于去偷去抢，搬来这里是因为这是他的老家，还有那栋老房子。”

　　裴涯絮继续道：“你的那群好老师恐怕是拿你的事情当成什么故事在办公室里讨论吧，闲的没事在添点油加点醋，被经过的学生听到了，才传开的。这样吧，不说学生，把那个老师的名字告诉我。”

　　温悯生没想到她猜的如此准确，但并不想说出名字，犹豫片刻，裴涯絮直接起身：“我抓来刚刚那个蘑菇头再问问。”

　　赶紧攥住人袖子，温悯生无奈道：“是我初中的班主任。”

　　裴涯絮收回手，居高临下道：“你也是众生之一，没必要站在其他角度去怜悯别人。被自己的父亲当着所有家长面打一顿，你开心吗？”

　　温悯生说不出话来，裴涯絮将人拽起：“走，给你报仇。”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她，温悯生心中涌上酸涩，眼眶瞬间红了，赶紧扭开头，跌跌撞撞的跟在人后面。

　　“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知道。”

　　急匆匆的杀到那位老师家，好巧不巧，正撞上一位学生家长在她家聊天。隐了身形走进去，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无非是请老师多多照顾我们家孩子等等，话说完又向前推了推桌上的礼品袋。沙发上的女人捂嘴笑了笑，一边推辞一边打量着礼包内的东西。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裴涯絮冷笑一声，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虽说家长给老师送礼已经算的上是行业潜规则了，但只要放到明面上来就绝对会触碰高压线，这发展和自己一开始想的并不同，但此般倒也没委屈谁。裴涯絮关注着手机上的录像内容，问道：“你平时会做噩梦吗？”

　　温悯生下意识想摇头，裴涯絮道：“别说没有了，那天我帮你回家拿东西，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做噩梦吧。”

　　见什么都瞒不住她，温悯生叹了口气，戳了戳她腰间软肉：“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故意的吧。”

　　裴涯絮嘶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来握了握她的手指：“别闹，妨碍办案。”

　　温悯生忍不住笑出来，垂眸看了看裴涯絮白皙的手背，大拇指在她虎口处揉了揉，面前人浑身一僵，看过来一眼，没有说话，唇角扬了扬。

　　那边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一方阿谀奉承一方好戴高帽，乍一看倒是和谐。时钟又转了半圈，能说的都聊干净了，家长准备离开，班主任便起身送客。

　　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裴涯絮把她口袋里的钥匙串给顺了下来。女人身上少了东西却毫无察觉，笑着换鞋，陪着家长走出去，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把钥匙串当沙包在手里抛了抛，而后走进卫生间将钥匙扔进马桶里冲掉。最后检查了视频内容，裴涯絮点点头，将手机收起来，但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在这间屋里转了几圈，依次搞坏了抽烟机，空调，电脑，冰箱和彩电，等屋子里差不多没有完好的电器之后才收手。

　　温悯生看着她的动作，在心里感慨还好没有真的惹她生气过，要不然估计也会被整的很惨吧。

　　裴涯絮有些满意自己的杰作，拍了拍手，道：“够做场噩梦了吧。”

　　温悯生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配合的拍拍手：“你真是...滴水不漏。”

　　从她家里出来，女人也满面笑容的准备回去，也不知道她在发现自己没有钥匙时还笑不笑的出来。

　　这般折腾了一下午，时间也不早了，天边隐约爬上暗云，温悯生带裴涯絮去了一家她很喜欢的小吃店，店主是个缺颗门牙的老头，耳朵有些不灵便，手臂上带着双小熊斑点袖套，一见温悯生便豁开牙笑出来：“哎呦小温闺女来啦，老样子吗。”

　　温悯生凑近了些笑道：“是的爷爷，老样子，两份。”

　　老爷爷手脚麻利的摊饼，温悯生朝裴涯絮道：“这家烤冷面还有煎饼果子可好吃了，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

　　裴涯絮扫了眼那窄小的摊子，道：“怎么想到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吃饭。”

　　温悯生一顿，指尖在脸颊上挠了挠：“嗯...”

　　裴涯絮提高嗓音：“老爷爷....”

　　“我说我说，你这也太磨人了吧...”温悯生抓着人胳膊，见她投来早该如此的目光，无奈道：“就是那次家长会，我被打了一顿之后温于不让我回家，我没地方去就随便走走，偶然走到这边了，肚子很饿，又没东西吃，这个老爷爷就了我一个煎饼果子，那之后我就经常来吃。”

　　裴涯絮收回目光，看着摊子上逐渐成型的煎饼果子，良久后嗯了一声。

　　温悯生偷偷看了眼她的表情，好在她没有再过激准备去教训谁，松了口气。

　　“闺女，天好热，要不要吃雪糕，冰箱里面有我孙子之前订的。”
　　“不用了爷爷，我刚吃完刨冰。”

　　老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一边摊饼一边说着自己的孙子最近又拿了叠奖状，家里的墙都快贴不下了，真争气。温悯生笑着应和，说原本就觉得您孙儿一表人才，又问问他儿媳妇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老爷爷眉飞色舞的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可以正常说话，也能下地走路，大夫说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出院了。温悯生点点头，说了句真好。

　　有些害怕裴涯絮在一边什么也听不懂，就给她简单介绍了老爷爷的情况。

　　这个摊子是他妻子还年轻的时候支起来的，干了很多年，本来是一个人，遇到了老爷爷之后就变成了两个，每天出摊，风雨无阻，相伴几十年，后来奶奶去了，他接手了妻子的生意，技术没有她熟练，但也像模像样。店面不大，现下只有他一个人忙活，桌椅板凳都干干净净，挂在墙上的电视放着甄嬛传。从前他媳妇喜欢一边摊饼一边听电视机的声音，他就喜欢给她递个勺子，打个鸡蛋，或者拿客人吃剩下的肉菜去喂喂街角的猫。路口一共有三只猫，她喜欢那个背上有颗爱心花纹的白猫，偶尔还要背着其他两只去买小鱼干给它加餐，还要让它保守秘密别告诉其他猫。

　　裴涯絮一一听着，望过来的眸色沉静温和。

　　两份煎饼果子和烤冷面都做好了，分别装起来，还额外松了一个鸡柳加肉松，老爷爷习惯性摸了摸手臂上袖套，将东西递过来：“好喽，没等着急吧闺女。”

　　温悯生接过来，道：“谢谢爷爷，没有着急。”

　　裴涯絮付了钱，等温悯生和老爷爷告完别之后就和人走出了巷子，在路口遇到了那只后背有爱心花纹的白猫，它趴在原地，舔了舔爪子，继续看向巷子深处，像是在等谁。

　　天色彻底暗下来，两人沿着附近的小河散步，把买来的食物吃了干净，裴涯絮擦着手，看到温悯生期待的目光，笑道：“确实很好吃。”

　　温悯生开心道：“是吧，我就说嘛。”

　　温和的晚风吹过来，乱了两人的发丝，衣摆也翻飞着。裴涯絮垂眸看着她，刚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木棉，于是接了：“喂？”

　　“你们俩跑哪约会去了，还不回来。”是戚言寺的声音。

　　裴涯絮淡淡道：“这就回去，挂了。”

　　那边吱哇乱叫的声音被切断，裴涯絮将手机放回口袋，笑了笑：“回去吧。”

　　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秦戚两个人的大嗓门，不知道又在争论什么，踏过门槛进屋看了眼，两人正一人抱着堆零食冲着木棉推销。

　　“你那些棉棉才不会吃，也太不了解孩子现在喜欢什么了吧！”
　　“你那都是垃圾食品还有什么好说的！一直吃这种东西对身体能好吗？”
　　“你清醒一点好好吧，小木棉怎么说也是好几十岁的鬼了，怎么会怕这种零食！”
　　“你上次还不是只吃个甘蔗就拉肚子好多天，现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裴涯絮饶有兴致的看了片刻，身后的人凑过来，低声道：“牙牙，我先去楼上了。”

　　裴涯絮一怔，哦了一声。

　　经过几人时温悯生向她们打了声招呼，而后便走上楼梯，裴涯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转回目光。

　　两人还在吵架，裴涯絮却没什么继续观看的兴致，手指在抱着的胳膊上敲了敲，走上前毫不客气的在两人的零食袋里翻捡起来。

　　戚言寺惊讶的看着她的动作：“阿絮，你好不要脸。”

　　裴涯絮抬抬眼皮：“我可以吃吗木棉。”

　　木棉立刻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啦裴姐姐。”

　　裴涯絮于是在秦戚两人的瞠目结舌中挑了好几样零食，抱着上了楼。在门前顿了顿，像是整理着什么，而后清清喉咙，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