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37、憧憧（五）

　　到了晚上将近十点半的时候，四个人才凑齐，还是在沈鹤已经提前结束工作的情况下，看来理工科的世界里不存在下班这句话是正确的。

　　虽说面有倦色，整体来说也还算是精神。毕竟是认知里的初次见面，沈鹤在卫生间洗了几把脸才出去。与温裴两人相对时也没有意外，想来是乔云已经和他说过她们的存在了。

　　“这是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两个妹妹，休学了一年自己出来旅游的，好厉害。”乔云向沈鹤介绍着她们两个，这次裴涯絮也很配合这个新的身份，甚至还多加了点设定，例如去便利店做兼职只是因为不想闲着，其实两人的钱完全是足够使用的等等。

　　年轻人想要熟悉起来其实很快，只要有几个共同话题便立刻聊的火热。乔云比较关心孩子们有没有饿的厉害，抓着人就往美食街走的飞快。沈鹤则对她们两人之前的行程很感兴趣，裴涯絮便说了些自己收魂时的经历，主要是沿着长江上游向下的一段路程，即使是略去了对于人类而言最为奇幻的部分，剩下的内容也足够精彩了。

　　四人往美食街走了几圈后都决定去吃东北菜，找了家干净的店面便坐下了。

　　“你们去过那么多地方，有尝过最正规的东北菜吗？”
　　“当然尝过，喜欢吃这口的话还是要去当地吃更好。其他的不说，连卖相都是更胜一筹的。”
　　“哈哈哈学会说东北话没有。”
　　“呆的时间不长，没机会熟悉这门国粹。”
　　“要喝啤酒吗？”
　　“给我一点吧，我学妹就不要了。”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在场人都感受到肠胃一阵颤动，香气犹如实质勾人心魄。已经炖烂的猪蹄，粉条，酸菜与酱汁混在一起，被锅底的热量拱出汤汁表面的小泡泡，像是味蕾炸.弹一样散发着极为诱人的色泽，让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沈鹤将罐装啤酒起开三瓶，又去拿了一瓶椰奶给温悯生。服务生似乎也是来自东北的，口音比较地道，往本上记菜名的时候见在场几乎都是女性，便又拿了篮水果送给他们。沈鹤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自己好像是占了便宜，引起一阵哄笑。

　　“你们是怎么想到要这样旅游的？”
　　“在学校里呆着太闷了，没什么意思，我们俩平时玩的就比较好，某一天地理课的时候我在看我们国家的地图，就想着那么年轻的时候不多看点景色就太吃亏了，和她商量了一下，发现我们都想的一样，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父母没有反对吗？”
　　“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定期报平安就好。”
　　“真是潇洒啊潇洒。”

　　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话题，锅里的饭菜已经下去了一半，人也有些微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较为规律生活的沈鹤乍一听到这般不同寻常的经历，兴致高涨，见裴柳与星星都还很清醒的样子，于是又开了几瓶酒。

　　裴涯絮夹了根粉条吃下，忽然道：“你们在这边呆了多久了？”

　　沈鹤放下酒杯，一手揽着乔云的肩膀，抬头思索着：“我来这座城市大概得有五年多了吧，大学四年，刚毕业工作了一年多。大学的时候有点宅不愿意出门，所以现在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星星来的久一点，七年了。”

　　裴涯絮点点头：“确实挺久了，那有没有打算定居在这边呢？”

　　沈鹤与乔云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确实有定居的打算，就是我们现在租的那个小区那里，不是有一条河吗，叫蜜河湾，那对面的小区就是我们准备搬过去的，我刚毕业存款不多，首付大部分都是星星付的，我还在努力中。”

　　乔云拍了拍他的背：“哎呀没事啦，干嘛老是强调这一点。”

　　沈鹤猛然灌了口酒：“反正等装修完了我们就搬过去，之后的都由我来，以后的都由我来。”

　　乔云又揉了揉他的肩膀，温悯生问道：“你们对彼此的称呼是怎么来的呀？”

　　乔云笑道：“他的名字不是叫沈鹤吗，我的名字是乔云，沈鹤是小鸟，乔云是星星，这是有一会他喝醉之后说的，于是我们就这样互相称呼了。”

　　沈鹤哈哈笑起来：“是我，没错，合适吧，哈哈哈哈。”

　　没有比饭桌更适合谈心的地方了，几杯酒下肚几块肉相佐，就那么轻易的勾出了藏在肚子里的话。沈鹤搂着乔云，脸色被酒气熏的有些红：“你们活的确实潇洒，我也有些羡慕，但是呢，但是我和星星稳定下来了之后，我们也就能天南海北的出去旅游了！我始终觉得，别人有别人的幸福，我们有我们的。”

　　乔云笑的有些羞涩：“现在还没确认呢，估计还要再等一个月左右才行。”

　　裴涯絮没再说其他什么，举起酒杯敬道：“希望你们能实现愿望。”

　　沈鹤喝糊涂了，立刻窜起来端酒：“感谢裴总赏识！”

　　又引起一阵哄笑，乔云无奈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啾啾，冷静点，你不是在参加饭局。”

　　沈鹤的五官立刻变成尴尬的简笔画：“对不起，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哈哈哈。”

　　结账的时候，由于沈鹤意识已不太清醒，所以乔云只好自己来，但裴涯絮却坚决由她来付款，还强调了自己出来打工只是因为太闲了罢了，她不缺钱，所以这种事情她来就好。乔云也较为固执，觉得自己是姐姐还是东道主一定要请客，但由于喝醉的沈鹤东倒西歪要人扶着，还是让裴涯絮抓到了机会抢先付账。

　　打了个车回去，帮着乔云将沈鹤挪进屋里，就与她告别了。乔云觉得让裴涯絮付钱实在是不好意思，可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能拿给她们，于是添加了微信约好下次在聚。

　　直到目送温裴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乔云才轻轻关上门，转过身来刚准备去扶着沈鹤去洗漱，就被男孩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又热又重，肩膀在颤抖着。

　　这段时间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有的时候梦话里都是那些处理不完的数据，明明住在一起却越来越短的相处时间让唯一的放松也慢慢奢侈起来。他是年轻也过于年轻，无法推拒的请求变成越来越满的邮件箱和杯底干涸的速溶咖啡，他每天硬着头皮去处理那些本不该由他来处理的问题，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往只剩下各种标点符号一般的脸。他为此痛苦，也为自己那么轻易的痛苦而痛苦，他习惯这残酷世界的进度如此之慢，还要让乔云在他面前抵挡多少风雨？

　　乔云拍了拍他的背，又用指尖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心脏酸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忍耐了良久，沈鹤还是哭了出来。

　　“老婆，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开始哭起来了就没了力气，松开乔云的身体委顿在地，沈鹤抱着鞋柜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你，老婆，是我没用啊是我没用。”

　　乔云眼眶也红了，蹲下来将他的手从冰凉的鞋柜上慢慢挪开：“说什么呢啾啾。”

　　“是我没用，你本来也应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你也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啊...”

　　沈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外揪：“我也没给你买大房子，大电视，大冰箱.....我没能给你，该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我不配，我怎么会这样呢？”

　　眼睛里不断流泪，乔云却还是笑出来：“这些东西以后都会有的，你还年轻呢，别那么着急想给我一切，我可以陪你等。”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乔云扶住他的脑袋坚定道：“我喜欢，我喜欢你。”

　　沈鹤抓紧她的胳膊：“老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那些过去，那些不好的东西，已经...已经...过不去，没法过去！但我们可以过得更好，我们一定会过得更好，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全都给你，我们好好过日子。”

　　乔云紧紧抱着他：“你已经给我你的全部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逐渐没有了声音而熄灭了，两道身影如同落上灰尘，变得有些朦胧。

　　最先停住脚步的是温悯生，因为房楼隔音很差所以轻易的听到了门后的声响，那样的哭声让温悯生的脚步越发变沉，直到再也挪不动。裴涯絮在一片昏暗中看着温悯生的脸色，意外的没有说出什么话。

　　直到哭声渐息，温悯生回头又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才拉着裴涯絮继续往下走。

　　走到了楼下，才有了重新呼吸的感觉。温悯生抬头望着夜色，云层里的星子只有单薄几颗，她眼中的星星却越来越多，直到眼眶渐渐无法容纳，才从眼角处溢出来。

　　她深深呼吸着，感受着胸腔内沉重的痛感，轻声道：“好想救她。”

　　裴涯絮的手机忽然收到新消息，是乔云发来的转账，数目正是刚刚的晚饭又多凑了个整。她正准备打字回复，下面又跟着发来一句话。

　　你们的钱要留着去看更多的风景，所以姐姐是一定要请你们吃的，快收下~

　　裴涯絮无声的笑笑，找了个删好友警告的表情包发了过去，又截了微信的余额页面表示她真的不缺钱，而后也抬起头，望着无边夜色道：“你不会成功的。”

　　温悯生却道：“在你眼里，小远也是没法救回的吧。”

　　乔云又发来了一个猫咪气到打滚的表情包，还说自己一定会把钱给她的，裴涯絮按住语音键，面无表情说着欠揍的话：“都说了，我是富二代，不缺钱，再给我钱我就当你看不起我，我要生气了。”

　　接着就是一连串猫咪打滚，猫咪踹人，猫咪磨牙，猫咪说脏话。裴涯絮看着一个个生动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就救吧，我支持你。”

　　温悯生调侃道：“感谢富二代学姐的支持喔。”着重咬住了富二代三个字。

　　裴涯絮一边将乔云发过来的表情包收藏，一边淡淡道：“让还需要打工的妹妹来付饭钱是他们绝对不能忍受的，可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每一分钱都非常珍贵，如果我是个不缺钱的主，也许能减轻他们心里的负担。”

　　温悯生道：“果然是我们贴心的牙牙~”

　　裴涯絮把手机装进口袋，笑道：“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赶紧回去抢洗漱的位置，明天我们还得上班呢。”

　　“啊，对。”温悯生也想起了这茬，拉住裴涯絮的袖子跑起来，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我们是几号楼来着？”

　　.
　　刚进门，正好碰上一位在客厅里使用洗衣机的女生，穿着睡衣，带着发带，嘴里咬着自动牙刷，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牙刷砰的一声砸在洗衣机盖子上。

　　“卧槽...”女生眼睛瞪大：“仙女下凡了，真下饭啊。”

　　裴涯絮皮笑肉不笑：“谢谢夸奖。”

　　另一位女生从其中一件屋里出来，看到了两人，走上前来笑道：“你们就是新来的住户吧，昨天晚上没有见到你们，所以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温悯生问：“什么事情呀。”

　　女生指了指卫生间门边墙上贴着的一张纸，看着似乎是值日表之类的东西：“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流比较密集，所以我们都是分时间段使用公共区域的，客厅里的洗衣机和插座的分布，冰箱的分格，加上卫生间每天的洗漱，这里加上你们现在一共有七个人，你们要来选择一下你们的使用时间。”

　　说是选择，其实只能在他们已经确定好的时间之外使用，在那张纸上填写她们的名字后便回到了那个小房间里。温悯生的眼睛还有些红，裴涯絮抬眸看看，拿出饭店里带来的椰奶递给她，坐在床边换鞋子。

　　温悯生小声的道了谢，转头正准备和她说话，发现她正在换衣服，赶紧背过脸去，满面通红：“你你你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换衣服啊。”

　　裴涯絮刚把外衣脱下来，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胸衣，纤薄的布料勾勒出极为可观的弧度。听见了温悯生结巴的问话，本想立刻换上睡衣的动作停下了，看着温悯生透红的耳根饶有兴趣道：“怎么，害羞啊。”

　　温悯生说出了生平最快的语速：“你赶紧把衣服换好再和我说话。”

　　裴涯絮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作，默默数了几秒后道：“换好了。”

　　温悯生信任的转过头来，而后发出了生平最高的高音：“喂！！！”

　　闹腾了半天终于两个人都洗完了澡，裴涯絮捞了一把自己的长发用毛巾裹起来，而后拿起吹风机准备给温悯生吹头发。

　　看到裴涯絮的动作，温悯生停顿了下，一只手按在了吹风机上：“你先吹吧，你头发长。”

　　裴涯絮浑不在意：“湿头发容易生病，你头发也不短，身体还不好，你先来。”

　　温悯生故作凶狠：“不行，你先。”

　　刚洗完澡像是剥壳鸡蛋一样的皮肤白白嫩嫩，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无法感受到凶意，裴涯絮直接攥着肩膀将人转过去，捞起她的长发开始吹干。

　　温悯生见挣扎无果只能配合着她的动作让头发尽快干燥，吹在头皮上的温度不冷不热正好，在发丝间穿梭的手指也相当温柔，温悯生忽然想起上一位帮自己这样吹头发的，想着想着竟笑了声来。吹风机的噪音很吵，裴涯絮还是听到了她的笑声，以为她是在笑自己给别人吹发的手法，于是捏了捏她的耳垂惩罚，温悯生立刻讨饶，而后如法炮制给裴涯絮吹完了头发，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都躺到了床上。

　　隔壁的人不停刷着短视频软件，被切成片段的音乐快速切换着。想要避开这样的声浪，于是温悯生又注意到一些其他的声音，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头顶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什么爬行动物正留下着爪印的声响，由想象力引导着的画面是下水管道里爬动的老鼠或其他什么。往常如果这样放任思绪乱飞的话就能很快进入梦想，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清醒，而身边的人显然也没有睡着，甚至连眼睛都没闭。

　　温悯生放轻声音：“你为什么还不睡？”

　　裴涯絮道：“你不也没睡？”

　　“我在想云姐姐的事。”
　　“我在想你的事。”
　　“嗯？”

　　裴涯絮翻了个身，似乎是面朝着温悯生侧躺着：“在想我们收魂结束之后的安排，你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工作。”

　　伸手过去遮住温悯生直直望过来的视线：“快睡，晚安。”

　　“晚安。”温悯生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