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138、退潮

　　在木棉的控制下，肆虐奈何桥的魂潮得到了控制，望乡边很快恢复寂静。

　　幸存的影卫们都要立刻奔赴其他战场，但从棋盘上来看，其他战线的凶魂攻势强度也逐渐变弱，一开始被稍稍压制的影卫军队们很快就可以反推回去。

　　戚言寺的身体就在刚刚消失殆尽，也许这场有史以来最凶猛的恶潮，即将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

　　木棉站在河岸边，静静凝望着河面上飘荡的白雾，这都是魂潮融化后产生的，味道有些刺鼻，估计彻底散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闭上眼，耳边嗡嗡作响。

　　幸存的影卫们确认了不会有凶魂再过来后，转而寻找着秦雪心留下来的痕迹。

　　□□死亡于人间，魂魄消湮于地狱。

　　秦大人很少会提起过去，也许是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关于前世，关于未来，本身就位于迷雾中的人，自然也无法告诉别人自己的位置。

　　过去无可寻觅，现如今地上还剩下的，只有她那身破破烂烂的影卫制服，几个零碎物与那块碧玉手环的碎片。

　　他们站在原地，低下头，默哀了一阵，才上前恭敬的收起所有遗物。

　　其中一位影卫向孟情道：“孟大人，我们需要去报到战情，以及去提交关于秦大人和其他逝去兄弟们个人志的编写内容...”

　　即使魂魄会永远消失，至少也会有名字和生平所属留下来，这也是最后的痕迹了。

　　孟情还未开口，木棉走了过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不好意思，其他人我不太了解，但是关于雪心姐姐参加的那些战事，我想我知道的应该很清楚。”

　　每一个任务，每一场战役，以及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那辛苦木棉大人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温悯生将人叫住：“小木棉。”

　　木棉站定，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唇上也无颜色，但面容还算平和，目光沉静。

　　温悯生轻声道：“等等回来吃饭。”

　　默了片刻，木棉点点头。

　　褪去魂潮的奈何桥十分安静，白雾经久不散，大风也吹不开。

　　三人都沉默着收拾桥边的一片狼藉，大雨过后，倒是将血迹冲刷干净。

　　河岸边的彼岸花得到了充足养分，花枝窈窕，花叶饱满，颜色鲜亮，于风中微微轻摇。

　　一只黑鸦由远而近飞来，立在一片桥体碎片上，张口播报着：“十亿！十亿！十亿贡点！”

　　没有点名道姓，但裴涯絮本能的意识到这是在说谁，她直起身，冲黑鸦道：“十亿？？这也太贵了吧？”

　　黑鸦尖锐道：“十亿！十亿！一分都不能少！”

　　裴涯絮气急败坏，抡起雪中梅想赶走他。黑鸦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盘旋在她头顶：“十亿！你还一辈子吧！倒霉家伙！”

　　孟情在旁边身心舒畅，瞥了温悯生一眼，见她明显松了口气，笑道：“都跟你说了。”

　　温悯生道：“多谢情姐。”

　　孟情摇头：“我可没做什么，不用谢我。她这次算是将功补过，十亿贡点不奇怪，只怕是要还个几百年了吧。”

　　温悯生看向裴涯絮差劲至极的脸色，轻声道：“总归是活着。”

　　孟情沉默下来，轻叹口气。

　　饭是裴涯絮做的，食材很早就买好，在冰箱里已经放了许久，不太新鲜了，但做出来的样子倒还不错，一桌子花花绿绿，菜品挺齐。

　　刚放好筷子，木棉从门口走进来，表情平静，手腕上扣着那枚碎裂后随意拼起来的碧玉手环，头发在脑后扎起来，也许是因为发型的变化，显得人利落了许多。

　　四人围桌而坐，孟情拎了瓶酒过来，正是上次只喝了一次还没喝完的鹿角金枝。

　　孟情把酒放在桌上，手掌抵在酒瓶口时，她将对面三人看了一遍，默了片刻，又将酒瓶放了下去。

　　“情姐姐，”木棉抬眸看过来：“倒酒吧，我也可以喝的。”

　　孟情没再说什么，一人倒了一杯。四人举杯碰了圈，才开始吃菜。

　　几人都没说话，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只有筷子碰着碗沿的清脆声响。

　　几只梦幽飘进来，撒播着五彩斑斓的光晕。方才大战时他们许是躲了起来，现在威胁过去，又回到了最舒适的地点。

　　裴涯絮简单说了遍从戚言寺回忆里得到的信息，温悯生适当补充一些细节，孟情听完，叹了声气，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这种巧合。

　　木棉始终保持沉默，吃饭的动作很慢，眼神似乎在放空。

　　等裴涯絮说完，屋内又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孟情开口打破沉默：“你们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木棉第一个回答，像是早已考虑好了，说的笃定：“我会去人间。”

　　孟情哽了下，才道：“去人间？之后不回来了吗？”

　　若她是想走戚言寺的老路，去荒原盲目寻找生魂材料，尝试复活一个不可能复活的人，孟情一定会劝一劝她，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谁知道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木棉摇摇头，道：“偶尔会回来住......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吗？情姐姐。”

　　孟情点头：“当然没问题，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你要去人间做什么呢？”

　　木棉下意识摩挲着腕上手环：“我...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拎起筷子，在桌上墩齐，吃起饭来：“雪心姐姐跟我说人间很美，所以我想去看看。”

　　黑潮铺天盖地而来，大风涌动，撕裂人心肺。怀里的身体正在加速溃散，那嗓音还在耳边呢喃。

　　她说了很多话，让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道歉说没有带自己出去玩，也依然在后悔为什么会起木棉这样的名字，到最后，感叹了一句其实人间很美。她的眼神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木棉埋下头，低声重复：“她说人间很美。”

　　裴涯絮道：“好，我之后也会一直在人间活跃，你如果有需要，可以和我说，对于现在的人间，我还算了解。”

　　木棉沉静道：“谢谢涯絮姐姐。”

　　裴涯絮动了动唇，良久后才轻声道：“不用那么客气。”

　　沉默一会，孟情抿了口酒，抬眸向温悯生：“你呢？”

　　温悯生看了眼裴涯絮，缓缓道：“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

　　裴涯絮闻言，问道：“之前的计划？你是指那个续命套餐吗？”

　　温悯生：“嗯.....”

　　裴涯絮干脆道：“如果你想继续以现在这个身份活在人世，我们就去完成那个套餐，如果你不想，那失败了也没关系。选择权在你，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现在只需要再收一个魂魄就够了。”

　　孟情盯着温悯生：“你怎么想的。”

　　温悯生咬着筷头，沉吟片刻，道：“我还是想......”

　　“打搅各位了。”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望去，正是陆进。

　　他依然穿着那身湖绿色长衫，带着那只黑帽子，脸上也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一个掌管赏罚的官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简直太明白不过了。

　　裴涯絮不想吃饭时还被人念叨那十亿元，反正之后还要被唠叨几百年呢，索性挑眉道：“陆大人这是有公务？挑这个时间来。”

　　本想刺走他，谁知陆进拱了拱手道：“诸位抗击恶潮有功，在下是来恭喜的。”

　　裴涯絮等着他什么时候来编排自己，谁知道他那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一串串官话全是赞美之词，只是配合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是在报丧也不为过。

　　说完漂亮官话，也在末尾提了下奈何桥，表示要修好这种程度的破损，至少需要半个月。

　　“半个月？”裴涯絮疑惑道：“我上次才弄坏那么一点，都需要修三个月，为什么这次那么快？”

　　孟情翻了个白眼道：“时代在进步。”

　　裴涯絮察觉出不对来：“等一下......之前我欠的那五亿贡点，不是损坏奈何桥的惩罚吗？”

　　她越想越不对，甚至对自己现在才意识到不对而感到诧异：“如果是的话，那我现如今将功抵过，依然要被罚十亿，为什么之前我纯粹的破坏，才五亿？”

　　她皱起眉，莫名烦躁起来，心里一阵阵发赌：“我之前欠的钱，到底是什么钱？”

　　这句问话让屋内沉静下来，像是突然关闭了电视，静的有些吓人。

　　最后还是孟情开口：“陆大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陆进颔首道：“是，我还有一事，关于续命套餐的。”

　　裴涯絮按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陆进扫了眼温悯生，遥遥道：“我知道你们现如今还差一个魂魄就可以完成任务，但是由于签约者中间意外死亡，所以这个套餐本该作废。但如果你们愿意继续完成最后一个任务，签约者中断的这一世，可以算上一笔。”

　　经他这么一提醒，裴涯絮才想起来，续命套餐早就在月夜森海就失败了，也就是说，温悯生的这一世也已经结束了。

　　只是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涯絮蹙眉道：“你在说什么？”

　　孟情松了口气。在发现温悯生自尽后，她又去找过陆进，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再被说服一次，但毕竟续命套餐在此，即使继续轮回已成定局，但已经过了十几年的这一世不至于浪费。

　　温悯生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左手掌心，那里正字的最后一笔只画了一半。

　　十世轮回狱里，一旦受罚者因为受不了痛苦而自尽身亡，这一世就要重来，非得把苦受足才算，现如今可以不用重来这一世，已经是陆进和阴律司的最大让步了。

　　不过，她的担心从来都不是重来一世困苦，而是那再也躲不开的，不得不喝的孟婆汤。

　　她要怎么和那个刚刚失去朋友的人解释，作为她爱人的自己即将会忘掉一切？

　　陆进望过来，温悯生从思绪里拔出，开口道：“多谢陆大人，我会去做的。”

　　该说的都已说完，陆进没有寒暄的习惯，拱手告退。

　　裴涯絮还没弄懂那句话的意思，但温悯生已同意，想来不是件坏事。

　　没过一会，裴涯絮收到最后一个魂魄的相关信息，即将死亡的人是一位六岁小女孩，目前正在医院里。

　　她粗略看了眼便收起手机，冲温悯生道：“还有一周时间，我们要赶紧出发了，你怎么样？”

　　温悯生嗯了声，垂眸道：“还有一周时间。”

　　孟情喝了口酒，良久后轻声道：“是啊，还有一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