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78、规矩

　　楼望白似乎明白了言忘情的意思，又不是很想明白。言忘情道：“我等了太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的声音一直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起伏，楼望白却仍然从这句话里听到了难以掩饰的激动。

　　言忘情挥了挥手，禁军中有两人出列，将一名点春湖教徒推出，举起雪亮刀锋，向他手腕割去。

　　楼望白下意识道：“等等。”

　　言忘情道：“怎么了？”

　　陆温雪轻笑了一声，道：“你当了当朝帝师，从大内拿出了青女降的种子，是么？”

　　言忘情清明淡漠的眼睛扫过他，道：“你倒是知道。”

　　陆温雪道：“虽然隐居于沙漠边陲，但多少还听闻过当朝帝师的事，据说当朝帝师几乎无所不能，也深受皇帝信任，万万没想到举国敬仰的帝师，连禁军都出动了，竟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越说脸上笑容越是明显，重复道，“竟然是为了一个死了几十年的男人。”

　　言忘情淡然道：“是啊，我就是为了一个男人，你能拿我如何？”

　　那名即将被割破手腕放血的点春湖教徒在他们对话期间挣脱了绳索，尽管陆温雪并未下令动手，他的自保本能仍是让他一掌打飞了立于一旁的禁军，夺过匕首，向言忘情刺去。言忘情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右手一抬，一道剑气将那名教徒穿体而过，那人一点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道剑气楼望白也是会的，却远没有他这样圆转如意，可以探到如此远的距离。言忘情平静道：“取血，喂下一个人喝。”

　　楼望白不由得道：“师父。”

　　言忘情对他尚有几分耐心：“什么事，你说。”

　　“青女降，要多少鸩血浇灌？”

　　言忘情随口道：“青女降从长出到开花时间很短，只需三个月，但三个月内，每天必须以鸩血浇灌。”

　　楼望白道：“一个人……有那么多的血吗？”

　　言忘情笑道：“据说点春湖一脉均有鸩血遗传，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罢。”

　　楼望白定定地望着他，道：“师父，祝祖师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放过他，也放过这许多还活着的人吧。”

　　言忘情看了他一眼，道：“阿白，我原以为你同我性子一样，除了自己在意之人，其他人的死活从不会放在心上。”

　　“我确实不放在心上，他们活也好，死也好，事实上都与我无关。”楼望白缓缓道，“与我无关，他们怎么生活我都管不着，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们因不应承担的原由而被屠戮，即便他们……是令人不齿的魔教。”

　　言忘情安静了一会儿，道：“青明曾说我太上忘情，但自他死后，我就再也没能忘记，一直没能忘记。我怎么能教出你这样大道无情的徒儿？”

　　楼望白道：“什么大道无情我也不明白，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折腾没有必要，大家相安无事，就这样正常过下去就好了。”

　　言忘情沉默半晌，道：“若是我一定要，你要拦我么？”

　　楼望白坦然道：“我打不过你，不过我会尽量试一试。”

　　言忘情笑道：“阿白，你过来。”楼望白依言走了过去，言忘情抬手，在他散乱的头发上抚了抚，道：“阿白，你也这么大了。病还犯过么？”

　　楼望白道：“还好，不太严重。”

　　言忘情温和道：“你觉得我不能用他们的命换祝青明的命，我原本应该先解决你才是，但你毕竟是我徒儿，我实在也是于心不忍。我想来想去，这样子罢，就让禁军们代我出手。不过，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我知道，禁军若是单打独斗，绝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我给你定个规矩。”

　　楼望白安安静静地听着，道：“师父请讲。”

　　“我只找十个人与你动手，料来这十个人也伤不了你，你看在我面子上也不能伤他们。你将他们逼退在这条线之外，每过半个时辰，我就放一个人。”言忘情足尖一划，地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清晰的横线，“你觉得呢？”

　　楼望白伸出手指算了算，原本是三十六个人，现在死了一个，还有三十五个，十七个半时辰。

　　萧简脱口道：“不行。”

　　楼望白看向他，歪头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萧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不行”，他只知道内心深处泛起了极大的不安，楼望白绝对撑不过这么长时间，绝对不行！

　　楼望白道：“我可以指定几个人优先放吗。”

　　言忘情道：“祝青明重伤垂死时，老天爷优先考虑他了吗？”

　　楼望白道：“那是因为老天爷没多想，但是师父你可以稍微考虑一下的。”

　　言忘情喷笑，道：“好罢，我考虑完了，不行，放到谁算谁，各安天命。”

　　楼望白遗憾道：“好罢。”说着反手去背上拔剑，萧简道：“等等。”

　　楼望白与言忘情齐刷刷看向他，他想了半天，没明白自己要让楼望白等什么，逆着光看了他半天，支支吾吾地道：“你头发好乱，我……我给你梳一下。”

　　楼望白看言忘情，言忘情颔首，一名禁军上前去，将萧简绑着的手松开来。萧简摸了摸怀中，那是一支他自己都已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牛角梳，触手温润光滑，浸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楼望白坐到他身前去，道：“你想起来了吗？”

　　萧简摇头道：“没有。”手上却像是一早知道该怎么做一般，抬起，将他的头发放下来，用牛角梳细细梳顺。楼望白头发厚而容易打结，他梳到梳不下去，便用手抓住了发尾，一点点解开。

　　楼望白微微眯起眼，感觉到熟悉的手指和牛角梳齿在头发之间缓缓流动，最后萧简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别去，你走吧，他不会伤害你。陆温雪会有别的脱身方法的。”

　　楼望白侧头看他，萧简的嘴唇就在他的耳畔，他这一回头，脸颊被他嘴唇浅浅擦过，萧简却也顾不得了，只专注地看着他。楼望白笑了笑，道：“我相信陆温雪和你都不至于死得很轻易，但我也相信，我这时如果走了，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简怔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楼望白道：“梳好啦，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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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里当反派的第一天主角死了求个预收啦，这篇扑街武侠应该下个月可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