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72、潮汐

　　沈篱选的地方便是楼望白不久前见过的那位粗壮少年家中。

　　这只是个普通农户，沈篱将三匹骆驼抵给了少年的父母，他们便千恩万谢地将杂物房收拾了出来，将主卧都让给了这三位贵客。

　　夜幕降临，绿洲中的夜晚终于不再如沙漠一般寒冷，只透着一股夜凉如水的清寒。楼望白轻轻地将小毒物的笼子打开，朝它“嘘”了一声，小毒物红宝石般的眼睛透出一股狡黠，却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通人性一般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笼子。它翅膀畸形，终究是飞不高，于是只在地上行走，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银白的月辉温柔地笼罩，楼望白和小毒物的影子一大一小，在月下模糊地晃动。没多久，就又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加入了进来。

　　楼望白侧头看了看，赵三道：“你也不信沈篱说的要十五才行，是么。”

　　楼望白愕了一下，道：“那倒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小毒物出来走走，能不能嗅到囝囝的气味。”

　　“……”

　　赵三十分怀疑地看着小毒物，然而小毒物十分自信地昂首挺胸在前面带路，于是两个人只好跟在一只鸟的后面，规规矩矩地前行。

　　“如果点春湖真的要十五才能进入，他便不应该这么早就带我们到达这里。”赵三道，“这种地方，多待一天多一分不确定的危险，他既然熟知路途，就应该算好时间，提早一两天到达绿洲就可以了。”

　　楼望白想了一会儿：“也不一定，沙漠中天气不定，这次也可能只是运气好才一路顺利到此，万一遇到些变故必然是拖延时间的，提早点出发也没什么不对。”

　　“……”赵三愠怒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

　　楼望白道：“在昆仑山时遇到过一位奇人，他的眼睛能看到人身上的颜色，他说沈篱虽身处魔教，颜色却还是白的，应该是一生之中尚未杀害过什么人。”

　　“……”赵三无语，“这鬼话你也信。”

　　楼望白安慰他道：“无所谓的，没必要对每个人都满怀敌意，你看，你第一次见面就拿袖箭射我，第二次见面又拿袖箭要杀囝囝，我也没有怀疑过你的是不是。”

　　赵三一时语塞，又跟着小毒物走了一会儿，方道：“你真的不好奇我为何要跟着你？”

　　“还好，原先是有点好奇的。”小毒物停了一下，左右顾盼，楼望白便也停下来，“但是要猜要想好麻烦，我懒，就算了。”

　　“……”

　　小毒物拐了个弯继续前行，赵三道：“我第一次暗中袭击，是因为听说你是天下第一，试试你的武功。”

　　“啊。”楼望白道，“试出什么没有。”

　　“我不是你对手。”赵三坦然道，“我是唐门领养的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唐门门第之见很深，即便我比许多同辈人都刻苦优秀，唐门的许多绝世武功都只传给姓唐的，不传外人。我有许多武功法门都是偷看来的，唐门中不少人都忌惮我，但我为唐门立下了几件大功劳，他们便又不敢动我。我原想挑战一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再让唐门中人多怕我一些，但是失败了。”

　　楼望白对这种门派秘辛不是很感兴趣，想了想道：“也不必罢，他们怕不怕你，忌不忌惮你，其实都跟你没什么太大关系。”

　　赵三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没太大关系，不过到底是需要这些，才能在唐门立足。我虽为养子，但门主让我叫他两个儿子哥哥，所以我才被叫做赵三，我的真名几乎已没有人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我叫……赵羽宁。”

　　楼望白笑道：“是个挺秀气的名字，跟你老是冷冰冰的样子不太像。”

　　赵羽宁盯着他看，道：“你……对我有印象吗？”

　　楼望白道：“那日袖箭偷袭的印象？”

　　赵羽宁苦笑了一下：“不是……算了。”

　　楼望白道：“我自有记忆起就在白若岛上了，几岁开始的自己也忘记了，你上过白若岛吗？”

　　赵羽宁缓缓摇了摇头，忽然上前一步，声音轻微，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碰一下你的手，就一下？”

　　楼望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正要问他怎么了，小毒物忽然停下，朝着水面“啾啾”了两声。

　　两人不由得同时看向水面。月光下的点春湖泛着点点银光，湖面平滑如镜，因为四周都被高大的胡杨树等高大树种围住，风沙吹不进来，水上极少出现涟漪。

　　然而就是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的湖水，小毒物拍打着畸形的翅膀快走了几步，最后翅膀也扑棱了起来，站到离水最近的岩石之上，朝着水中不停地叫。

　　赵羽宁嘲道：“难不成点春湖的大本营，竟然是在湖水之下么？”说罢他自己也一怔，随后道：“还真可能是……”

　　楼望白点点头道：“可能是因为涨潮。”

　　赵羽宁奇怪道：“你居然知道这个。”

　　“我在海岛长大，海岛入口是一条隐秘的石道，每个月有一天潮会涨得特别高，将石道淹没。”楼望白道，“师父只说了那一天不可以出入，涨潮落潮之事，是囝囝发现的。他总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什么都看，就是不看武学相关。虽然我答应过严盟主他们永不传他武功，但他可以自己看啊。”

　　赵羽宁安静了一会儿，道：“有可能他是故意不看的。他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的鸩血压不住发作时，会伤到你，所以，干脆真的不要练任何武功了。”

　　虽然最终还是伤到了你。鸩血的威力真是远超人的想象。

　　楼望白呆了呆，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收萧简为徒以来的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有两个徒弟在身边，仿佛永不会分离，即便萧简被陆温雪带走了，他仍然有信心一定能够见到他，短暂的分离也算不上什么。

　　他从未像此时一样，如此地想念萧简。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赵羽宁道：“退潮了。”

　　原本静谧的湖面忽然泛起了波浪，一开始只是粼粼细浪，水纹逐渐汹涌，仿佛湖底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湖水都争先恐后地朝黑洞涌去，水面急遽下降。

　　赵羽宁道：“你看那里。”

　　他所指的地方，透过水浪便能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只是仍未露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