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44、青女

　　陆温雪托着下巴，柔和地叹了口气，眼神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楼望白，忽然道：“我想到一个问题。”

　　楼望白很大方地说：“你问。”

　　“这把惊鸿剑，杀过几个人？”

　　楼望白想了想，道：“一个。”

　　萧简一凛。他当然知道那唯一的一个人是谁。

　　陆温雪笑得更加温柔，朝向萧简道：“简儿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陆温雪无论说话还是笑都是极温柔的，温柔到你若没见过他杀人，只会以为他是个又善良又好心，连鸡鸭都舍不得亲手杀的人。然而萧简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对他的表情和眼神再熟悉不过，此时分外清晰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幸灾乐祸的揶揄。

　　萧简叹气：“我当然知道。”

　　陆温雪的笑容短暂地一凝。

　　“你如果想指责我认贼作父，枉为人子什么的，或者想用这件事让我叛出师门回到点春湖，可能不太行。”萧简连连叹气加摇头，“师父带我走的第一天，就告诉过我这件事了。”

　　陆温雪漂亮的眼睛难得地瞪大。

　　“陆哥……舅舅。”萧简道，“你一向智计过人，加上常年修习仙梦引，所以一直很容易就能看透人的内心。但是你睚眦必报，或者说，大部分江湖人讲究的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能确实是无法理解我这位师父的想法的。”

　　当然，其实楼望白的想法一点都不复杂，反而简单得可怕，他脑子里仿佛只有一条线，不是左就是右。但偏偏是这么简单的人，反而是陆温雪永远想不明白的。

　　于是陆温雪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叫做“疑惑”的情感，眼睛一会儿看看楼望白，一会儿看看萧简。

　　萧简笑了一下：“你别乱猜了，师父一早就告诉我是他杀了我爹，不是为了恐吓我，也不是为了告诉我身世后感化我，他纯粹是觉得这件事必须得告诉我让我自己去选择。”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就这么简单。”

　　陆温雪歪了歪头，道：“我确实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楼岛主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很想与你结交。”

　　楼望白无所谓道：“现在也可以结交。”

　　陆温雪喷笑道：“即便我要杀你，杀对面那群正道的废物？”

　　楼望白叹气道：“还行吧，在那之前还是可以结交一下的，最多我努力不被你杀，又努力多救点人，如果结交后能打消你的念头就更好一些。”

　　“他会打消的。”萧简缓缓道，“舅舅，讲了这许久的话，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

　　陆温雪看向他。

　　萧简虽然看起来一直很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他的脚不知什么时候翘了起来，脚尖正好悬在黄竹雨一直瞧着的雪团子上。这么一会儿工夫，雪团子又大了一点，已经快要触到萧简的脚底。

　　“我们在这里你看我我看你这么久，说白了不过是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师父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萧简抖了抖脚尖，“但是我有把握，无论如何，就算我们会落败，我师父会被你暗算中毒，我都会在最后一刻之前，踩下去。别忘了鸩毒对我来说是完全没有用的。”

　　陆温雪笑道：“你以为那团东西对我很重要？”

　　“不能说很重要。”萧简顿了顿，“应该是势在必得。点春湖出了大漠，与其说是如外界传言的一样要侵犯中原正道武林，不如说就是为了这个雪团子。”

　　黄竹雨手指抖了一抖，陆温雪柔声道：“竹雨，别怕，你看护得很好。”他说的话明明是在安慰人，黄竹雨却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萧简伸手拉过了黄竹雨，方一字一字地说道：“青、女、降。”

　　陆温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楼望白很捧场地问：“青女降是什么？”

　　“是一种花。”萧简耐心地道，“世上几乎无人见过，我也没见过，只在古医书上见过一点点记载。”

　　“青女是掌管霜雪的女神，青女降这种花既然以她的名字命名，自然也跟她一样，必须在冰雪中才能长出来，还不能是普通冰雪，须得千年积下的霜雪。要说千年霜雪，莫过于昆仑绝顶。”萧简看着陆温雪，“舅舅，原以为你真的有什么宏图大志，原来是为了赶来昆仑山种花。”

　　陆温雪仍然不答，楼望白问：“这花有什么用？”

　　“青女掌霜雪，霜雪盖尽人间恶路，除却污秽，雪后大地新生。”萧简道，“古书上说，青女降，花似冰玉，洗髓换骨，起死回生。”

　　楼望白道：“下次说这是长生不死药就行了，拽这么多文绉绉的多麻烦。”

　　“……”萧简说，“好的。”

　　长生不死，光这四个字，青女降的价值便已远胜连城之璧。也就难怪陆温雪非要巴巴地赶来昆仑种花了。

　　“我原本就觉得有点奇怪，坐忘峰无我峰的情势太诡异了，明明是生死相搏的局面，正道和点春湖居然就敌不动我不动。”萧简摇头道，“就算双方互有顾忌，也总得想点什么办法互相试探的，可如今也太相安无事了。”

　　“我猜青女降的种子便藏在坐忘峰中，容剑秋不见得知道青女降是什么，但昆仑祖师一定有类似的遗命，坐忘峰正殿必须好好看守，与昆仑派共存亡。所以容剑秋明知有巨大隐患也不肯斩断坐忘无我之间的木栈桥，就怕坐忘峰从此夺不回来，无颜见祖师于地下。”

　　陆温雪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继续。”

　　于是萧简果然继续道：“之前迫于形势，木栈桥被师父几块碎瓷片扔断，容剑秋害怕坐忘峰有什么闪失，所以已经通过某些只有昆仑掌门才知道的密道，暗中派人过来查探过。”

　　“可惜的是他派来的人不仅没查探到什么东西，反而被你顺便知道了坐忘峰和无我峰之间还有一条密道可以相通。师父跟我提起你在木栈桥断后还能来无我峰时我便觉得奇怪，虽然以你之能不见得做不到，可是断桥那里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要另外挖通什么密道的话，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昆仑天险之中，点春湖再厉害也是办不到的。”萧简道，“你已经可以通过密道进攻无我峰，却始终按兵不动，想来也只是为了等青女降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