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36、横梁

　　他调息了一会儿，呼吸与心跳恢复了一些，轻轻叹了口气。这病发作得可真是时候，从白若岛带出来的药包都在屈楠处，明天他若是再来送饭，得提醒他把药煎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必须还是睡觉。

　　然而今天似乎老天爷也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轻易入睡一般，他刚闭上眼睛，便又有轻微的脚步声逼近了门口。

　　楼望白懒得睁眼，含糊着音节，艰难道：“明……日……请……早……”

　　外面的人轻声一笑，伴随着笑声，有一种如同铁器下雨一般的古怪声响，只在刹那之间，成百上千的细小袖箭尽数破门而入，楼望白随手扯起被子一兜一转一甩，闭着眼睛伸手捞住了漏接的两支，叹了口气。

　　他对中原的门派并不熟悉，但这袖箭虽然来得诡异，箭上却没有喂毒，射箭手法也颇为光明正大——门外的人并不是魔教去而复返，而应该是另有目的的中原正派。

　　至于什么目的，楼望白也懒得想。他身上能让人起杀意的原因太多了，来历，武功，立场，还有……萧简。

　　但中原正派毕竟都是前来增员昆仑剑派的，也不好当面撕破脸，他叹了口气，用勉强还清醒着的大脑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破釜沉舟道：“算了，这里就留给你们吧，我换地方睡去。”

　　尽管情势危急，昆仑剑派多年来养成的作息却没有改变。天刚蒙蒙亮，负责洒扫的弟子已经前往大殿，但今日负责值夜的师兄弟们却尽数不在岗位上，一个个站在大殿正中，抬头往上看。

　　洒扫弟子们困惑不解，于是也一起抬头向上看。

　　大殿正中心的横梁上不知挂着什么物事，垂下来一缕黑的一缕白的，形状也不太规则。横梁离地极远，光线又不足，凭肉眼实在是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昆仑弟子们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是什么？不会又是魔教偷偷布置的陷阱吧？”“……谁把陷阱吊那么高？而且昨天木栈桥已经被砍断了，他们过不来啊。”“就算过得来也上不去罢！这横梁高得，我都从不抬头看它，也不知道积了多少灰尘了。”“那这是什么东西？风吹上去的？”

　　不久之后，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横梁上的东西动了！！”众人定睛看去，那一缕黑的果然似乎变长了一些，白色也变宽了一些。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还带变来变去的！活的吗！

　　“都在做些什么！”容剑秋步入大殿，看清弟子们在干什么后脸色一黑，“成何体统！还不洒扫做功课去！”

　　弟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容剑秋虽然口上这么说，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也抬头看了横梁一眼。

　　“……”

　　他到底是要比弟子们见识多一些，心中已多少猜测到那是什么，然而耿直的容掌门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

　　他抖了一下嘴唇，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半个时辰后，容剑秋在大殿主位上坐定，各处看守弟子、把守唯一要道的亲传弟子纷纷前来禀报昨夜情形。目前看来，魔教似有暂时偃旗息鼓的架势，昨夜仅有成名多年的神医吴不灵经要道上山，其他再无动静，也无人迹前来。

　　容剑秋一边点头应声，给弟子们安排今日事务，一边忍不住偷偷往上看。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颇为严肃强硬，弟子们素日里都颇为惧怕他，如今见掌门频频有奇怪动作，大部分弟子还是强忍住了好奇心不去询问，只有几个胆大的跟着往上看了看，然后一脸疑惑地出了门。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前来增援的正派高手们也已齐聚大殿商议接下来该如何防范魔教，容剑秋还是在时不时往梁上看。

　　正派高手们可不至于不敢跟着看，于是所有人一看之下，登时尽数愣在原处，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

　　“容掌门。”谷玄青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一位黄衣老僧：“老衲瞧着，像是一个人。”

　　容剑秋缓缓地，一脸惨不忍睹地道：“你们谁上去，把楼岛主叫醒一下。”

　　“……”众人心道，你妈的，谁特么能上去，你上去试试？

　　容剑秋面无表情道：“听说华山轻功独步天下，可在华山悬崖峭壁间自由来去……”

　　谷玄青：“开什么玩笑！”

　　“又听说武当梯云纵可以一去几丈……”

　　“容掌门说笑了！”

　　容剑秋叹气，看向黄衣老僧：“那么，可能只能靠云若寺住持法因大师的狮子吼了。”

　　老僧法因忍俊不禁，道：“若是真要帮忙，倒也并无不可，不过既然今日暂时无事，楼岛主昨日又立下大功劳，让他在此多睡一会儿，也无伤大雅。”

　　屈楠在容剑秋背后偷偷看了他一眼，认出这个声音就是当年师父扬言要带走师弟时称赞师父“菩萨心肠”的，当年他就很老了，四年过去显得更加老……屈楠说不出“佛法高深”这类的词，只觉得这个老和尚老虽老，却十分和蔼可亲。

　　谢易道：“那地方，真的有人能上去吗？”

　　谷玄青不由自主地摇头，反正他做不到。屈楠小心翼翼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睡得死猪一般时垂下的一缕头发一缕衣袖，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师弟在就好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道：“吃饭了。”

　　屈楠如遭雷劈，下意识地立即望向那声音的来处，却见一个不认识的老者（事实上这里几乎没有他认识的人）身后探出一张熟稔的面孔，感觉到他的眼神，狡黠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师……”屈楠差点叫了出来，萧简怎么也上了昆仑山？他身前那老头是谁？

　　仅仅是这句极为轻声的“吃饭了”，楼望白便在横梁上坐了起来，不久之后如惊鸿般轻轻落地，揉了揉眼睛，答应道：“吃饭吃饭。”

　　容剑秋绝倒，脑中空白了数息，才坚强道：“也、也确实快到午时了，昆仑弟子传我令，安排午膳。”

　　楼望白听到他的声音，眼神略有些朦胧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清醒，似是想起了这里并不是白若岛，沉默了一瞬，挠了挠已经被睡到炸毛的头发，有礼有节地道：“叨扰了，多谢，那我先去吃饭。”容剑秋无语地点了一下头，楼望白刚刚转身，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萧简一边搭着他的脉搏，一边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牛角梳。

　　“师父过来，头发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