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江古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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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江古田的时候，已经临近放学的时间。
先是问清楚来回的路线，我又将视线转到了那头已经走出三两个学生的教学楼。
“是新过来报道的老师吗？”之前友好回答了我问题的门卫老爷子笑眯眯的问我。
“算…是吧。”
我挠了挠头，还有些不适应这个新的身份，按照要求，我应该是在明天过来报道，后天正式入职的，但是依照我以往的习惯，我还是希望多了解一下这个未来实习的学校。
江古田高中是位于东京偏远千代田区的中心位置，我坐新干线过来的时候看了许久的田野山丘，原本以为会是乡野间的民办学校，却是各项设施与教师资源不亚于帝光的私立高中。
在门卫处登记之后，我要了一份宣传手册。
我先是将对外开放的区域逛了逛，确定了教学楼与教师楼的位置，然后刚打算去附近的运动场参观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吵杂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忽然被撞的踉跄。
“有其他人在——”
“啧，算她走运。”
我能够听到压在我背上的女生无力啜泣的声音，也听到一群人靠近又迅速离开，凌乱的脚步声。我收回了先前下意识撑在墙壁上稳定身形的手，当碎石从我的掌缝间落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手擦破了一大块的皮，血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流，彻底吓哭了我身后的女孩。
“对…对不起。”女孩急得连鼻涕泡泡都冒了出来，她哭的很凶，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美感，头发一块长一块短的乱翘起来，看着都扎手。“我，我不是有意的，呜…”
我将嵌入肉里最大的一块碎石拿了出来，面不改色的模样估计吓到了对方，哭声没一会就停了，当我转过头再去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明亮的眼睛里泛着波光粼粼的水雾，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对方生的好看，夕阳下的狼狈到极致的模样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美人总是格外让人怜惜的，我柔和了表情，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却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哭嗝，还是停不下来的那种。
糟糕。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脸。
忽然有些想笑怎么办？
“嗝！”
“噗——”
“…唉？”女孩原本还委屈巴巴的模样一下子就变了，她伸手用袖子粗糙的擦了擦脸，然后颇有惊奇的道:“您刚才，是在笑吗？”
“抱歉。”我干咳一声，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不太好。“我并不是在嘲笑你。”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
女孩摆了摆手，明明初次见面还哭的脏兮兮的小丫头，却突然的露出了明媚的笑脸。
“小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女孩朝我伸出了手。“我叫长谷川泰子。”
我微愣。
“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
名为长谷川泰子的女孩，刚刚在十分钟前经历了一场勉强算的上是校园欺|凌事件。
但是由于本人的状态过于好，除了初见时的狼狈，她和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女孩一样普通。
虽然她漂亮的不普通。
我坐在理发店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远处正在和理发师讨价还价的长谷川泰子，她似乎对于金钱有一种谜一样的执着，而非要说她家境困难，感觉也不像。长谷川泰子对于钱的使用并不生涩，硬要说的话，就好像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种钱多的感觉。
“把她的头发剪短，然后做个护理和拉直。”我见那头至今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杂志，上前用手指碾了碾女孩枯黄的发尾。“都用最好的，刷这张卡。”
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个女性，可能投注到我身上的就不再是那种看大家小姐一掷千金的眼神，而是那种看富二代包|养漂亮女jk，看社会垃圾一样的眼神。
“不用了不用了！”
长谷川在理发师怨念的表情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普通剪短，普通洗头就可以了！”女孩见我不在说话，猛的扑到我的手边拿走了那张卡。“我自己带钱了，绝对不磨蹭，十五分钟绝对没问题！”
“你说的。”
我抽回卡，然后露出了上面卡通贴纸的一面。
“如果二十分钟后不解决，那我就要换真卡了。”
“成成成！”
长谷川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气势十足的指挥免费看了场大戏的理发师处理她的头发。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终于将她参差不齐的头发打理完毕的长谷川朝我走了过来。
“呜哇…果然在天气微凉的时候吃冰淇淋是最爽的了！”
路边的冰淇淋车前围聚起来的都是一些小学放学的孩子，唯一突出的也只有厚着脸皮把自己当小孩子，撒娇让人家大叔多给放糖霜的长谷川了。
“十一真的不吃吗？”长谷川带我走到了旁边小公园的秋千上，啃完了最后一口甜筒，她还在一个小姑娘软糯糯的请求下帮她推了会秋千。“大叔家的冰淇淋我可是从小就在吃了，他们家量多味道也好，甜筒都是刚出炉热气腾腾还薄薄脆脆的哦！”
“我就不了。”
我摇了摇头，旁边有个小男孩挥舞着自带的小铲子集合小朋友们玩游戏，原本还在秋千周围等着玩的孩子们一哄而散，除了吱呀呀作响的秋千，就只剩我们两个格格不入的大小孩。
沉默无声的弥漫在了两个人中间，很奇怪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初次相遇的时间地点都不是那样的契合，甚至还算上是糟糕至极的开头，此刻却能够和谐坐在秋千上看夕阳。
“…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的。”
长谷川在远处夕阳与天际相接的那一刻，荡起了秋千。
“问什么？”
“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啊，有没有受伤啊，要不要帮你通知老师啊…这类的。”
“听上去发生过很多次了。”
“何止啊——”长谷川用力的把自己甩了起来，带着理发店洗发水浓郁的劣质香精的味道在我面前被风带走。“每一个人都这样正气凛然，又千篇一律跟我说，但是真的有实际行动的，说到底一个人都没有。无聊的同情心终究是支撑不住来自其他人的打压，这就是现实。”
“确实。”我抬起脚让自己凌空晃了晃。“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
“可是你不一样。”长谷川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虽然之前我也遇到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但是你又和他不一样。”
“你不会对我说帮我啥的，你也不会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为什么呢，十一。”
“为什么你在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做呢？”
我静静地望向女孩的眼睛，长谷川的眼睛和她的头发一样，是偏黄的棕色，而她的眼珠则颜色更浅。她的眼形是那种又大又圆的杏眼，配合着那张肉乎乎的脸，看着格外的可爱，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奇怪的是明明太阳已经消失在天际，我却在其中看到燃烧的火焰。
“…因为你不需要。”
“……”
长谷川泰子，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这是我从第一眼就确定了的事实。
校园暴力对于这个女孩来说与其说是造成了困扰，不如说她自己就乐在其中。
带着一种自我惩罚的意味，她不反抗任何一个对她施以恶意的手，顺从的接受了喷|溅到身上的毒|液，看笑话一般的看着每一个试图将她解救出来，却因为痛苦害怕而退缩的人。
“啊…是啊。”
长谷川低声笑了。
“被你看出来了啊。”
“我不需要帮助。”
女孩飞扬的话语弥散在了空气中。
“就像当初我没有帮助弥子一样。”
※
长谷川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是她把我当作她朋友的标志。
我问她只有她的朋友才能够知道这件事吗？
长谷川点了点头。
我又问她，目前为止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有几个。
她说自己面前即将诞生第一个。
故事的主人公不再是电视剧常出现‘我的朋友’的代称，长谷川讲述的故事，是有关于她，与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弥子的故事。
从小就认识的弥子与长谷川是一对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她们去了同一所国中，甚至约定未来的日子都要在一起，就连未来找到了喜欢的人，也要等到对方一起步入教堂。
“那是个怎样的人？”
我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听众，而长谷川也不太会讲故事。
“弥子很胆小，她的家庭情况不是很好，国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她母亲带着她改嫁，却被新丈夫家的小孩欺负，她被扯断了头发，烫伤了手，在长大之后甚至还被继父猥|亵。”长谷川像是个事不关己的说书人，静静地诉说着她所知道的一切。“弥子小的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孩子王，男生捣乱欺负她的时候她会恶狠狠的打回去，可是弥子的母亲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她害怕新丈夫会抛弃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恳求弥子忍耐下来。”
面对母亲眼泪的弥子，默默承受发生到她身上的一切。
学校的同学们也在弥子哥哥的撺掇下开始了对她的暴力伤害，当他们发现弥子真的如同个木偶一样的承受了一切，随后所以的恶意与中伤，便像是一场大雪一般的扑面而来。
“当时的你，在哪里呢？”
我好奇这个故事里另外的一个主角。
“我吗？”长谷川笑了笑。“我因为以前的交情帮了弥子几次，弥子自己不反抗，我的作为被当做了多管闲事……其实当初，我是想要帮她的。”
“可是无论出于弥子自己不作为，还是我私心的卑劣。”
“最后我也沉默了。”
长谷川的沉默，变成了压断一切的稻草。
弥子在国中升学典礼上跳楼自杀，用她的死亡，给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看到了她鲜血四溢的模样，化作了一道名为弥子的诅咒，让每一个沾染上她血的人们，夜不能寐。
“当时的弥子其实已经拿到了京都学校的升学机会，她其实有一个抛弃过去，重新来过的机会的。”长谷川重新将自己荡在了半空中。“但是她没有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弥子的哥哥骗弥子，说其实他也要去那个学校。”长谷川的声音忽远忽近。“弥子相信了，于是她自杀，可怜曾经那么勇敢的弥子啊…她在最后一刻因为她那没用的母亲，连报复举刀的勇气都没有，她就像是一颗浮萍，除了我，连记住她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你是在赎罪？”我想到初见长谷川的场景。“但是我觉得不像。”
“我不会赎罪的。”
长谷川平静的回答。
“应该为弥子的灵魂赎罪的另有其人。”
“至于我…”
“只是想要感受一下当初那个笨蛋承受过的痛苦罢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江古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