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荼》君越贤

22、022

　　五更鼓刚起，安邑坊内就有烟火燃起。
　　不消一会儿功夫，数个烟囱蒸腾气了浓浓的水汽。

　　走街的货郎，挑担卖炊饼胡汤的挑夫，皆都起来开始准备家什，只等着坊门一开，就外出挣钱。
　　也有懒散的，踢了半大孩子出门，让他拿个碗，先去赊一碗汤来。
　　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在天将明未明之时，整个安邑坊，渐渐鲜活起来。

　　肩挑扁担，手推独轮车的脚夫，聚集在坊门口，翘首盼着大门能早些打开。
　　钱大郎是个卖油郎，今早起来晚了，先是被同睡一个被窝的婆娘推下了床，现在又只能排在后头，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
　　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外，钱大郎发现外头挤了一堆人，都是刚才出来的。

　　钱大郎护着两个装满菜油的油桶，挤开人群，来到一处不那么拥挤的地方，放下扁担，钱大郎这才有工夫抬头看。
　　原来，众人都集中在张贴告示的地方，互相争抢着去看新贴的告示。

　　许是减税吧……
　　有了新太子，是该减税的，钱大郎不识字，猜想着。

　　正当钱大郎重新挑起扁担，准备吆喝时，就听到数声奔呼声。
　　“可了不得了，宫里选娘娘咯……宫里选娘娘咯……”
　　“我家女儿还没出嫁，是不是可以……榜文上说了，要是选中了，可以减免赋税徭役。”
　　“我得回家去，告诉我娘子去！”
　　钱大郎一时不慎，被人推了一把，两个油桶发出晃荡声，好在油没有洒出来。

　　不怪众人如此激动，这是开国以来头一次。
　　平民女子若想进宫，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被征召进宫服役，且这一入宫，就再难出宫。
　　今次与往次不同，要是一朝中选，那就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一些投机者，闻风而动。

　　不久，宫里就出来了人。
　　这次选秀，挑选的范围只在洛城之内，皇帝想尽可能的不去打扰百姓。
　　但望女成凤者，不在少数，一些住在京畿的百姓，一听到消息，便举家搬入洛城，一时之间，洛城的牙行被踩断了门槛。

　　从民间挑选妃妾，有与民一家亲之意，皇帝对此很慎重。
　　选秀的章程几经修改，从民间挑选上来的秀女，先不入宫，而是居住于上林苑旁的长庆宫。
　　在长庆宫内，会有熟知宫中规矩礼仪的年长者，对秀女进行教导。
　　这一期间，也会做初步挑选，留下来的，才会送入上雍宫，经圣人及后宫娘娘们阅看。

　　宁娇没有见到宫里出来的人，直接就进了长庆宫。
　　这点小事，不过是华清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太子妃萧燕婉知道皇帝给太子选妃的事，人前高高兴兴谢恩，人后是将眼泪全都流到了肚子里。
　　这日，太子妃的母亲吴国夫人进宫。
　　萧燕婉一身寻常打扮，道：“阿娘快起。”
　　吴国夫人：“臣妇谢太子妃。”

　　萧燕婉满脸愁绪，道：“阿娘这次进宫来，是有什么事？”
　　吴国夫人心中惴惴不安，道：“太子妃想是知道的，此次选秀，全由华清长公主一力促成。臣妇近日又得知，长公主送了一民女进长庆宫。”

　　萧燕婉无可奈何地道：“姑母这是恼了我。”
　　吴国夫人却道：“怕是长公主早有此意。”

　　萧燕婉心思机敏，只是在这东宫内被长久的束缚着，这才变得迟钝，这会儿经母亲提醒，立刻会意。
　　“姑母能借题发挥，也是我给了她可乘之机，只能怪我自己。”萧燕婉心中压抑不已。

　　吴国夫人虽是心疼，但还是出口勉励道：“如今之际，唯有太子妃早日怀上子嗣，太子才不会对你再心怀芥蒂。”
　　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道理放在皇家也不会错，只是不能说的太过露骨。
　　要是能在和解的同时，传出喜讯来，那就真是再好不过。

　　萧燕婉面带恼意，道：“此事，乃是我与殿下的私事，阿娘还是不要再说为好。”
　　“怎么！”吴国夫人也是一恼，道：“太子妃说的是，臣妇定当谨记。”
　　萧燕婉：“阿娘……”
　　吴国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十分生硬，还忘了几件要跟萧燕婉说的是，直到出了宫门才想起来。

　　华清长公主所为，虽是为了讨好皇帝和太子，却也有针对太子妃之嫌。
　　吴国夫人忘了提醒太子妃，不仅要小心华清长公主，还要小心太子。
　　毕竟太子和华清长公主，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长庆宫内细语不断，十数位身穿宫装，正当妙龄的小娘子，坐在一处四面通风的轩室内，互相耳语。
　　宁娇也坐在其中，这是宁娇进长庆宫的第三日，第一日进这长庆宫的时候，宁娇还需与人同住一间小宣室，到今日她已是独住一间。

　　放眼望去，皆是丽人。
　　只是年纪都偏小了些，宁娇算是大的，最小的不过十三虚岁，最大的比宁娇大上一岁，已是一十有八。
　　说是平民之女，但在座的大多家境富裕，从没干过重活累活，眼中尚能看见几分天真。

　　“跟你说话呢，怎么又游神了？”汪芷用手肘轻轻碰了宁娇一下，道：“你再这样，我要恼了……”
　　宁娇双手反推了一把，笑道：“你比我年长，却还需我哄你，羞是不羞？”
　　汪芷一摇头，道：“不羞……不羞……”
　　“哈哈哈哈……”宁娇和汪芷低低地笑着。

　　宁娇一抬眼，看见教习姑姑领着一行人往这儿走来，立刻叫汪芷一起坐好。
　　教习姑姑不讲规矩，不说宫里的轶事，只道取材自《四书》、《五经》的小故事。
　　小故事有趣，又富有寓意，大家都爱听，也愿意乖乖安静坐着。

　　宁娇听的认真，她虽学过，但当故事听，又是不同的感觉。
　　汪芷低头垂目，不似在听，却也不多做表情。

　　也有个别学过读过《四书》、《五经》，对教习姑姑说的浅显易懂的故事，很是不屑。
　　只一个故事，就使众人有了高下之分。

　　用过午食，宁娇就看见，又有人被送出了长庆宫。
　　汪芷瞧着哭哭啼啼的人，道：“我认识她。”
　　宁娇不语，只笑笑。

　　汪芷半点儿不带遮掩，继续道：“她自小要强，什么都要和我比。”
　　宁娇以手掩口，打了个哈切，道：“我累了，你和我一道午歇吗？”
　　汪芷不忍再看那拉拉扯扯的场面，道：“我屋里不是还能住个人，不如我搬来？”

　　宁娇唤了个宫女过来，帮她和汪芷二人更衣，道：“一个人住一间多宽敞，你是傻了才和我挤一间？”
　　汪芷道：“我就是个傻的。”

　　宁娇拉着汪芷进房间，道：“住处都是分配好的，哪能随意变动，入了夜，姑姑们可是要查的。”
　　汪芷咬着下唇道：“那……现在呆一块儿总是成的。”
　　宁娇：“成。”

　　脱了衣裙，换上就寝的衣服，宁娇和汪芷坐在床头，都没有要睡的意思。
　　汪芷双手抱膝，枕着膝盖，道：“我三岁的时候，家里上来了个道士，我爹抱着我，让那道士看相。那道士说我鹤颈凤目，有飞凤之象。”

　　宁娇屈腿去掀被子，道：“这种话，听听就算了，那些个道士和尚啊，都是凭这个骗钱的。”
　　“是呀……”汪芷躺下，扯扯身上的被子，道：“我是这样想的，可我爹却当了真。”

　　因为当了真，汪芷的爹，重金聘请西席，自小悉心养育汪芷。
　　因为当了真，汪芷的爹，回绝了所以人的提亲。
　　也正因为当了真，汪芷如今才能在这长庆宫中。

　　宁娇听了汪芷的低语，想要大笑，当初大和尚也给她批了命，她们全家都不当回事，结果还是应验了。
　　可见不管信与不信，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宁娇盖好被子，道：“睡吧，等醒了咱们去花园里逛逛，花园里的好多话我都没见过。”
　　汪芷往被子里钻了钻，道：“我也好些不认识，到时候问问这宫里的宫女。”
　　宁娇：“嗯……”

　　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有时宁娇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等到只剩下五人的时候，教习姑姑告诉大家，她们要去上雍宫。

　　五人之中，除去宁娇和汪芷，其他三人皆是十五未到的年纪，都还是孩子。
　　宁娇想，她和汪芷是真的有缘。

　　到了上雍宫，没做一点儿停歇，大家就被带着去见惠妃。
　　因为没学过规矩，众人隔着一道屏风，见了惠妃。

　　隐晦的视线落在宁娇身上，停留片刻后，不知去了何处。
　　屏风后面隐隐传出声音。

　　“大的倒是沉稳，小的看着也小太了。”
　　“回娘娘，那几位年岁小的，圣人说是养几年，赏给楚王。”
　　“那便是了，太子年岁渐长，太子妃性子又不稳，哪有功夫养几个半大孩子，倒是楚王，正是爱玩耍的年纪，还是圣人想的周全。”

　　三言两语，便有了定论，只等皇帝看过，好做安排。
　　皇帝总是很忙的，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
　　众人一边学着规矩，一边等着、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