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情》暮成雪

3、第二章

　　凤城轻轻跃起，像一缕轻盈的烟，袅袅地落在寺里。
　　四周一片寂静，这里离正殿颇远，刚才在围墙外看不见里面有支起的屋脊，便知道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最适合慢慢地看了。
　　凤城将长幔撩至笠檐后，抬眼看去，是一排平矮的禅房。她轻轻皱了皱眉，掩了掩鼻。
　　这寺里想是香火太盛，气味着实有些浓重，笼罩得到处都是。她素来对气味敏感，云吊磐同是落在山顶，却比这庵寺更似世外之地。
　　也罢，和尚和尼姑也是要入世的，不然怎么渡这世间人。
　　凤城慢慢踱步，禅房一片漆黑，想是都在忙道场的事。她想起当年初遇水银，就是一个偶然，也不知她如今身在这个寺中的哪个偶然地。
　　是的，不从正门入，就是随意起的意，又是刻意而为之。

　　就在这时，凤城听到“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随即便有个声音在不远处骂道：“都是些烂蹄子的东西，偏要使我来做这打水的粗活。”
　　凤城闪到一棵树后，凝神望去，一片漆黑中，有两个光团，正直直朝这边走来。她左右看看，才发现就近有一口水井，被围着，却是常使用的样子。
　　那声音又道：“偏你是个日日躲懒的，这回怎么也被抓来了？”
　　同行之人回道：“打水不也是一份功课。”

　　这两个都是女声，骂人的那个底气圆厚，倒是后来应的那个声音飘忽，听着气弱。
　　凤城随着她们的走近，慢慢调整自己的位置，始终隐匿在树后。离得近了，方才看清，这两人各自捧着一盏灯,火光跳跃中可见声如其人。
　　那二人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随手将灯放置在井旁。
　　“我说清竹，寺里也不曾亏待你，怎的你一日比一日干瘦？”
　　“心诚着，总想要献些给大世，就什么都不管了。”
　　二人说着就拉上来一桶水，水刚落地，仿佛硌着什么，立刻就翻了，为了躲开泼地的水，两人纷纷跳开。
　　“清竹，你怎的手不稳。”
　　“我以为师太你拿住了。”
　　“我拿住了你若不使力，可不得翻？”
　　“你拿住了我不使力，也翻不了吧？”

　　凤城在树后默默地听着这二人鬼打墙似的对话，只觉有趣。

　　“谁？”那个师太突然朝树这边看来，厉声喝问。

　　凤城左右看看，她自觉屏气功夫了得，不至于随便被人发觉，但看二人目光都落在这边，仿佛是真的发现了自己。凤城心中叹了口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离得近了，凤城看到对面果是站了胖瘦两位姑子。
　　两人皆是灰色禅衣。胖的那位衣裳严丝合缝地裹在身上，连宽大的袖袍也似厚重。她没有带僧帽，显得光头硕大，又满脸堆积的横肉，看着不是个心善的出家人。她身边那个叫清竹的，却是个面色萎黄且瘦小的，袍子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倒是像来干活的，袖子被挽起，露出细胳膊来。
　　就在她打量这二人时，这二人也在看她，却是直楞楞地不发一言。忽而这两人越过中间倾倒的水桶，猛地抱在一起。那清竹被胖师太抱住后几乎是被包起来了似的，恍如见到什么厉鬼般，连头都埋了起来。
　　“你……你、你……”那胖师太气喘着，似筛糠的抖，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来。

　　凤城停住步伐，有几分意外。她自认长相尚可，还挖过几个见到她后轻浮登徒子的眼珠子，应该不至于会有人见到她这般反应吧。
　　那埋首的清竹仿佛缓过了神来，扭过头来怯声问道：“施主……是人是鬼？”
　　“前殿嘈杂，我来躲个清修。”凤城继续往前走，直到很近了，才浅浅笑道，“怎么，寺庙还有女鬼出没？”
　　如此距离，暖色的火光让凤城长幔半掩的容貌清晰的显现出来，那二人仿佛又是看呆了，好半晌这才又猛得分离来。
　　那胖师太连忙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尼无状，施主莫怪。”她偷眼又看凤城，“只是施主怎的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又没有灯火……”
　　“佛门之地，无一不可清修，又有什么偏僻可言。”凤城漫不经心地答着，垂眸微扫，那泼掉的水在地面印出浅浅的亮色，正好浸到了对面被称作清竹的尼姑的布鞋上。
　　那双脚缩了缩，半个人隐到了胖师太的身后。
　　胖师太反拽住她，生怕她后仰到水井里去，又笑道：“施主说的是，但这里路不平，事物又多，怕伤着施主，不如施主随我们到前头去？”
　　“也罢。”凤城点头，“师父如何称呼？”
　　“……”那胖师太还似有些懵，讪讪道：“贫尼了慧。”
　　“了慧师太还打水吗？”凤城又问。
　　“……要打的。”了慧茫然地回着，捞了地上的水桶，给扔到水井里。
　　她身后的清竹惊呼一声，又戛然而止，只见长绳绷直了，另一端被踩在对面的女子脚下。
　　“小心。”凤城淡道。
　　了慧满头大汗地把水打上来，拎在手中还有些无措：“施主请。”
　　“我来吧。”清竹在后面小声说。左右看看，突然将井边的一盏灯递到凤城面前。
　　凤城微怔，垂眸见这是一盏莲花灯。 “给我么？”凤城缓缓伸手。莲花灯雕琢得很像，灯蕊都是星星点点的样子。
　　清竹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就吃力地把水桶接了过去：“寺里黑，要提好灯。了慧师太你引施主去前面吧。”
　　了慧看了她一眼，随即满脸的苦意，骂人的话已经涌到嗓子眼了，却不敢吐出来。对面这戴着帏帽的女子一身白衣，看着清清淡淡的，隐在黑暗里，却在莲花灯的映照下像殿里的菩萨一样透着莹莹的光，教她不敢直视。

　　从这排禅房过去，经了一个洞门，眼前便霍然开朗，烛光通明。
　　凤城回头，看了一眼提着水桶与自己反向而走的小尼姑，也许是对这里太熟了吧，一片漆黑中她竟是不要灯的。
　　跟着了慧往灯光集中处走去，凤城掂着手里的莲花灯，虽然雕琢得很像，却又觉未免着了相。
　　了慧这会儿也缓过些神来，又行礼道：“不知施主是哪家的小姐，今日可有许愿？”
　　“我欲在寺中住几日，可还有香房？”凤城问道。
　　“……有的，”了慧抓耳挠腮，“不知施主是否跟着家里大人来的，需要几间香房？”
　　“香房可有什么规矩？”凤城又问。
　　“……”了慧瞥了眼凤城在逐渐明亮的灯光下从容的步伐，“只要是安心修行的，便没有什么规矩可言的。”
　　“甚好。”凤城点头，又道，“你直接引我去香房即可。”
　　到了此时了慧虽然依旧满头疑惑，但这女子气度非凡，她不敢马虎，一路捧着自己那盏灯微弯着腰将人往前引道：“如今道场已经结束了，施主如果要住宿，贫尼是做不了主的，得主持同意才行。”
　　凤城闻言停下脚步，直视着了慧，微微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被这么一句顶着，了慧反而不敢多言了，忙道：“贫尼先领施主去香房。”

　　从正殿后拐着，又过了个配殿，兜兜转转方才到一座院落里。这院落点着灯火，有小尼姑进进出出，还有不少山下的人携着包袱，似也正在入住，一派繁忙。
　　“贵寺香火鼎盛，想必十分灵验。”凤城见几乎人手一盏莲花灯，不由在了慧身边道。
　　了慧正领着她等另一行人先行入内，闻言笑道：“我们怀真寺主要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以送子为著。只要诚心诚意，无不灵验的。”
　　“这样啊。”凤城颔首，微微抬手，往了慧身前一递，“这是我的诚心。”
　　了慧低头，本能地伸手去接，这女子的手指细长，微微一松，灯落入她手的同时，亦落下几片金叶子来。“这……”了慧连忙把手一拢，金叶子便滑进了她的袖袋里，她堆簇起万分笑意来，“贫尼定为施主找一间上等清幽的香房，其他的贫尼会去办的。”
　　“多谢。”凤城微笑，随即将长长的帷幔放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太倒霉了，刚想来更文，就流感了，烧得我昏天暗地，好几年了，我新冠都没这么痛苦。
另外，我可太久没写文了，这个文的大体内容与思路一直没有变。换言之，放在很多年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写文的禁忌那么多，我写个尼姑庵，不会被禁吧。。。